第六章 血雨腥风尽辗转(1 / 1)
梅苑梅娘的小屋内,梅娘轻轻帮之雪擦拭着身上斑驳的伤口,细心的敷上药。梅娘在清晨竹林中见到她时,她背着大捆的柴木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一个杂役抽打。梅娘实在不能想到,一向骄傲备受娇宠的之雪居然受此折磨,心中大骇,强硬的带神志昏沉的之雪到房中养伤。因为她身份特殊,并未遇到谁的阻拦。
之雪昏昏沉沉的睡去,及至中午才醒。梅娘坐在床头眼中都是泪水。
“你别哭了,我没事。”之雪抬起瘦弱的手臂,作势去擦梅娘眼中的泪。
梅娘咬着牙转过身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会这样呢?都是因为我吧……”
之雪颜色苍白身形消瘦,说话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可是却带了若有若无意思含糊的笑:
“傻子,你哭什么呢?人都在这里了,要想办法活下去,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我没事的。”
梅娘定定的看着之雪,这哪里是往日的她?那样娇气、伶俐的女孩。虽是之雪大她一岁,可是在家时,所有人都觉得之雪更是像活泼调皮的妹妹的。肆无忌惮的玩乐着的小女孩呢。
梅娘一阵心酸:
“你怎么会没事呢?你的伤这样重,到底为什么才会是这样的处境呢?”
之雪抿着嘴唇,思索了一下道,
“不会一直这样的,我很快就没事了。咱们的处境决不是一直这样的。好妹妹,你别胡想,要相信我,断不是任由人欺辱的。你只管好好的弹琴,你得弹好琴被师傅喜欢才能平安的过下去啊……”
梅娘似懂非懂的看着她。之雪凌厉的倔强坚持的表情,深邃悠远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她都觉得很陌生了。
突然,之雪一把拉过梅娘,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等着,咱们有一天总能回家。只要咱们有足够的耐心和力量。”
梅娘惊异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原以为,这一次是再世为人,那些温暖的回忆是只能在梦中才有的,再不能对谁起更不能回去。
“你好好等着就好了。好好弹琴,不用担心我。”之雪深邃坚定的眼神看着梅娘。梅娘突然觉得很安慰,很有力量。那样的眼神,是哥哥才有的,一直安慰她们的眼神。有那样眼神的人,可以说到做到的。
梅娘看着清瘦虚弱的之雪在院中缓步离开的身影,心痛的用手狠狠的揪住袖子。
远处的梅心仪迎风而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一次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五年。
这五年中,燕娘真的再没有为之雪被人欺辱担心,因为她永远都是那么强,比武较量,她永远都是最后的胜利者,执行任务她从来没有过一次失手。她的武艺遥遥走在了同进冷花宫的众人之前,又得到梅心仪亲自指点,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年仅十七岁便成为聚芳堂的堂主,是冷花宫创建以来最年轻的堂主。冷花寒剑在江湖中也是一个冷酷而美丽的传说。
在江湖传说中,在冷花宫弟子眼中眼里,梅之雪是一个冷傲无情的人,她虽然面容清丽秀美却是永远带着寒霜,她出手狠辣从不留情,她心智过人决绝狠历,那样的女子是让人敬而远之令人生畏的。
梅苑内,之雪安静的听梅娘弹琴。她的琴声清越出尘,总是让她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梅娘一袭白衣坐在阁楼竹凳上,衣袖随风而动,宛若仙子。
一曲即毕,梅娘停下手对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之雪笑笑。
“新谱的曲子?曲风简雅,淡然。你总有一日要成仙的。”
之雪笑道。
这些年,无路是练功多么辛苦,或是出去办事多久,只要有时间之雪都会来听梅娘弹琴。她虽并不很懂音律却是梅娘的知音。而梅娘的琴艺在梅心仪的**下,带着精习的冷花宫独传内功,所弹之曲不仅堪比仙乐,更可以影响人的心绪乃至内力调息,若是有意为之,伤人乃至取人性命都不是难事。只是梅娘性情淡然,多奏清幽之曲。而之雪就陶醉在这样的乐声中,平息着因为江湖烦扰,因为内部争斗带来无穷的烦扰心绪。她们就用这样安静的方式相守着,给彼此以最真切的安慰。也只有梅娘懂得,之雪冷漠的表情下,心中激荡的感情,懂得她为有今日所付出的代价。
梅娘接过之雪端来的水,边喝边说。
“你胡说我什么。倒是我新谱的,好像总是跳不出这一圈子。”
“大约是天性使然吧。我听着很好的。”
“天性?姐姐天性也不是嗜杀的人,双刀白家灭门,纵使他们有罪又何至于此!还有无辜的孩子呢!”
望着燕娘略带着责怪的眼神,之雪咬咬牙没有说话。一个月前,她奉师命剿灭了常州双刀白家。白家在常州仗势欺人,一向与梅花绣庄过节甚大,所谓积怨已深,师傅出手是意料之中。只是灭门,却是过了。然而,她没有能改变师傅的决策但便只能执行。虽然在冷花宫位子高高在上,可是也唯其在上,便有无数人在看她。她别无选择。违抗师命,她知道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从卷入这里,她便身不由己。
“天性?”之雪讪讪自嘲道:“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身上不知道背负了多少屈死的亡灵,还敢谈什么天性?”
当啷一声,燕娘的杯子落地。虽然知道江湖的残酷,虽然知道之雪冷酷残忍的名声,可是第一次听她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燕娘还是不能够接受。
之雪抬眼看着燕娘。微微的摇摇头,带着无奈和歉意。
燕娘躬身捡起杯子,试图打破紧张的气氛,可是拿到杯子便直接放到嘴边,牙齿狠狠的咬住杯子,双肩发抖。
之雪从她手里拿出杯子,把燕娘拥进自己怀里。
“你别这样啊。江湖有江湖的规则,你不必懂,也不必担心我,我们总是能自由的。如果有报应,我也会自做自当的,老天不会亏你的。”
燕娘已经是泣不成声的。
“姐姐,我们要一起回去啊,我们怎么回去呢?你不要这样了,如果你这样做,我们怎么去面对慕伯伯、奶奶、爹爹和哥哥呢?怎么说我们是他们的孩子,怎么对得起他们呢?”
一句话,之雪心如坠入寒潭。
她已经走得距离善良的本心太远了,几年来杀人的噩梦不断,她背负了太多的血债,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不能被原谅,这样的她又怎么回的去最初的简单幸福。她又有什么脸面面对自己的亲人和如亲人一样易家的祖母、叔叔和对自己曾万般怜惜的明哥哥呢。
深秋江南,细雨寒风中,一队女子跃马而行,几个人俱是蓝色劲装,戴着面纱,神秘朦胧。为首的正是之雪,刚刚处理完君子剑东风堂的事情,正急匆匆的往回赶。
冷花宫和君子剑结怨是因为去年君子剑少当家欺凌了梅花绣庄的绣娘阿悠,冷花宫断然容不得别人的欺辱。后来她们上门去讨公道,却发现一向以名门自居的君子剑毫不讲理,反诬冷花宫女子**邪,行为不端。于是之雪和属下暗下察访,竟然发现君子剑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于是,梅心仪决定痛下杀手,只要能赢得了君子剑,冷花宫在江湖中的地位便绝不是今天的气象了。
剿灭君子剑之雪最开始也是意志坚定的,可是直到到了东风堂,她却踌躇起来了。东风和西雾堂是君子剑两大堂。两堂堂主地位仅次于君子剑掌门陈度的,且是誓死护卫君子剑和陈度的。可是,相比于陈度和西雾堂被查出的累累罪行,东风堂并没有什么极大的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要除陈度,要灭君子剑,东风堂不可活。
她在行动的前夜在东风堂偷听,听到了东风堂堂主卫执友和妻子的对话。
“我总觉得蹊跷,左家的人的确是死在君子剑的手上,可是,君子剑没有理出手伤了左老先生,而且盗取左先生的金丝鞭。”
“这些年,君子剑怪事迭出,弟子却不长进,唉……”
卫执一连串长叹。
他难道也不知情?之雪的心内一震。君子剑暗地行事隐秘,许多肮脏的事情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之雪也是费尽心思才查出的,可是,他们自己人也居然也有不知道的,而且是高高在上的东风堂堂主。想来此人也无甚本领。之雪心内暗嘲。
剿灭东风堂的行动,果真没有想象的困难。君子剑创派五十余年,传承两代,气数早不如前。虽然也有遇到些忠诚之士抵抗,却大多武功不济,她们的行动比想象的要容易些。
可是最后面对东风堂堂主的时候,她却迟疑了。
夜风昏灯下,那个清癯的老人,在临死都没有丝毫畏惧的颜色。
“你们如此行事何以服众,纵使真如你所说,东风堂何辜,我数百弟子何辜?”
“胜者为王,这才是江湖!冷花宫本不需要服众,不必如君子剑陈堂主,纵使私下龌龊不堪可是表面仍是如此道貌岸然。今日冷花宫胜了,你不服也得服!”
之雪冷漠高傲的语气。
“你杀得了人,可你却不能让人心信服。你们都未女子却未曾见一丝慈悲,你可真的说服的了你自己?”
一句话,仿佛是钉在之雪心头的钉子,之雪一震。可是,众弟子面前,她又有什么退路。
师傅梅心仪的吩咐犹在耳边。剪除东风堂,再战西雾堂,各个击破一个不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若有失手,定不轻饶。
之雪掩饰自己心内的颤抖,长剑扬起。
“我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受死吧。”
“住手!”
远远的传来一声怒斥,猛然间就有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了面前。动作如此迅疾,轻功很是了得,之雪暗自思索。
少年清秀英气,目光如火。他持剑站在了卫执友的前面,怒视之雪。
“剑儿!”卫执友的声音又惊又喜,眼中却是满满的担忧的神色。东风堂少堂主卫剑是君子剑这几年中最杰出的人物,虽然是只有十几岁,可是剑术修为在武林中却颇有赞誉。之雪也是把他看作劲敌的,只是一路攻来,并未见到还觉奇怪呢。
“聚芳堂堂主,好美丽的女子好狠辣的心肠。”卫剑横眉冷目。
“你不是我的对手,何必出来受死!”
“梅花绣庄阿悠与陈公子之事,纵使真如冷花宫所言,也不能累积我东风堂几百人性命吧。姑娘视人命如草芥,我却不能不顾忌门下弟子,若是弃众师兄弟而逃,卫剑有何面目为人?”
“你可真是天真呢……”之雪冷笑。“你还自以为你们自己光明正大呢。若是单单为阿悠,我自会杀了陈帆,但君子剑已经是百罪莫赎了……”
“胡说,君子剑想来光明正大,你如此滥杀无辜,才是也百罪莫属!”
说着,拔剑刺向之雪。众人又是混战一团。
卫剑功力不弱,可是到底不是之雪的对手。几十招之后便落了下锋。
“杀了我,饶了我的门人可好?卫家今日灭门,东风堂散去,绝不会有人招姑娘报仇!东风堂一切尽归姑娘!”
卫剑边打边道。
“姑娘何必一定要血流成河呢?姑娘良心何安?”
之雪心惊。以卫剑的功力,虽然不可能胜过自己,但要自己斩杀他于剑下却非易事,可是他却甘愿引颈就戮。要救的只是他门下弟子。
耳边又想起梅娘的话。
“姐姐,我们要一起回去啊,我们怎么回去呢?你不要这样了,如果你这样做,我们怎么去面对慕伯伯、奶奶、爹爹和哥哥呢?怎么说我们是他们的孩子,怎么对得起他们呢?”
之雪举剑随卫剑向树梢飘去。
“你打伤我,带你父母和弟子撤退。此后绝对不能再江湖露面!”
卫剑闻言大惊。见之雪露了一个空门,卫剑颦眉抬脚正踢在之雪的胸膛,竟宛若踢在柳絮之中。心中暗道她内力竟然如此之深厚。待他要撤回腿,又觉得之雪内力回涌,正撞在他的脚上。之雪回身一口鲜血喷出,摔落在地。
卫剑暗自佩服这个女子。如此心智如此审慎。既不给对手机会趁机伤她,却又借力使自己受伤骗过同门。更可贵的是她,并不是那个江湖中传说的狠辣无情的人呢。
“堂主!”
冷花宫弟子围了过来。
“卫剑武艺高强,我不是他的对手。先回绣庄,明日再作打算。!”
当日晚上,之雪竟然重伤高烧起来,夜里不停的咳血。起床的时候也是头昏目眩,站立不稳。阵前主帅倒下,冷花宫弟子都是束手无措。
“小雾……”
之雪轻唤站在自己身边的小雾。从她初入冷花宫她们便相识,几年来从练武到进入聚芳堂,她们都是未曾隔的太远。之雪一日日的强大起来,小雾俨然是她一路走来的旧友,始终在她身边。
“小雾,你听着,你今日晚上再去东风堂,如此如此……”
小雾点头答应。
回来的路上,小雾一直在思索自己惨败的原因。原是要纵火焚烧东风堂的,可是却让自己陷入保卫,熊火烈焰,她们狼狈不堪的逃回了梅花绣庄。等次日清晨再去东风堂,那里早已经是一片狼藉,人也散去。她们此次行动近乎一无所获。
虽然之雪并未将此次的责任迁怒于她,可是宫主那里,办事不利,责罚也不会轻了的。想到此,感觉到滴滴落下的冷雨,小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之雪伤病兵并未好,一路上凄风冷雨,只是努力撑着。到嘉兴冷花宫门口前下马,她身形一晃差一点就摔倒在阶下。
“堂主”。
小雾伸手过来相扶。
之雪勉力站直了身子,推开她。
冷花宫大理石修葺的议事厅前。之雪跪倒在师傅面前。
“之雪此行有负师命,请师傅惩罚。”
梅心仪看着跪在下面的弟子,一声长叹。所向无敌的之雪遇到对手了,冷花宫要面临一场大战了。
东风堂既然逃脱,那么不出数日,实力强大的西雾堂肯定会和东风堂联合起来,君子剑和冷花宫一战无可避免。
虽然冷花宫实力越来越强,但半百年盛誉的君子剑到底实力雄厚。梅心仪昂首望着天花板,许久不语。
冷花宫一向避世而处,若无人犯很少出手,出手必定决不留转圜余地,行事独特诡异一向是传说一般。但这一次,是必须惊天动地光明正大的干一场了。
“之雪,你受伤了?”
良久,梅心仪问。
之雪疑惑的抬头。她本已是做好准备接受办事不利的严惩的,却不想听到是师傅温和的关切的声音。
“伤不重,谢师傅关心!”
“好好养伤,冷花宫要面临更大的战争了,下一次是绝对不能输的,你知道吗?”
“是。”之雪重重的应道。
没有逃得过鞭子,戴着一身的伤,之雪倚在梅苑的回廊栏杆上,静静听梅娘弹琴,看着眼前黄叶片片飞落。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却还是安详的。
琴声中断,阁楼上的梅娘发现了之雪,急急走下来。
“你怎么在这?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又带着病,怎么在这里吹风。”
之雪缓缓起身,勉强带笑。
“我哪有事。不想打断你弹琴就坐在这里听了。”
梅娘扶了之雪往里走。
“想听我弹琴,你大可以派人叫我过去。怎么会,这次失手,输的这样惨?”
梅娘轻声问到。梅娘虽然是很少与冷花宫个堂接触,可是在师傅身边,又是她关切的姐姐,冷花宫的一切她都是熟知的。
之雪扶着梅娘,眼中带着苦涩的笑容。
“总是有败的时候,谁能够常胜不输呢?败也未必不好。”之雪轻咳了一下,微弱的声音在梅娘身边说:“这样才能有更多可能呢?败了于我也许是救赎呢。”
梅娘疑惑的看着之雪,突然眼神露出恐惧。
“你,你故意的……”
之雪一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梅娘看着之雪肩膀露出的伤口,知道她承受着怎么样的痛,心中也是一阵抽搐。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自由啊……”
之雪喃喃道。
梅娘手上微微用力:“姐姐,我们一定会自由的,你付出了这么多……”
之雪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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