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未及欢聚伤别离(下)(1 / 1)
从易辉那里出来,燕娘行色匆匆离开易家往梅花绣庄赶去,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寒月已经离开了梅花绣庄。
燕娘终于等到寒月回来的时候,等到的还有,娘亲已经离开黄州的消息。
“娘亲为什么要走啊?怎么回事呢?”
燕娘惊异的问道。
寒月轻轻的把燕娘拢在怀里,强抑着心中的不安,用尽力平和的语气说道:
“是我劝婶娘走的。”
燕娘一把把寒月推开: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燕娘,你听我说……”寒月拉住燕娘的手臂:“现在易叔叔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他容不得,易家也容不得的。婶娘是非走不可了。这个话,不能由你们来说,就只能由我来说了……”
“凭什么!”燕娘不可置信的看着寒月:“姐姐,你在说什么,你都做了什么?你凭什么?”
“燕娘,对不起……”
寒月心痛不已。
当初是她找到的婶娘,帮助他们能够与母亲团聚,那时候风清月白,一切都很美好。那时候,的确是母亲慈爱,子女孝顺。然而,他们都想得太简单了,他们都是做不了主的人,做不得别人的主,也做不得自己的主。从他们始终都只能偷偷的见柳氏,从他们小心翼翼焦虑不安的带柳氏回黄州起,都为今日之果种下了前因。
从今天哥哥一脸怒气的来找她,告诉她,易叔叔的怒气,易辉的境遇,寒月就知道,这一回,他们又成为了别人板上鱼肉。这样的对峙,他们都没有还手之力,也不能不敢还手,那么,坚持下去不过是更多的人受到更多的伤害……
他们建立起来的联系,必须由他们去摧毁了。总会有一个去做这个恶人的,不会也不能是易辉和燕娘,那就只能是她了。柳氏无助的哭泣和呼喊时时回荡在她的心地,壮儿一脸茫然的拉着寒月的一角,问着寒月无力回答的问题……终于看着他们母子被送上车,扬尘而去。
易家解脱了,而寒月自己,却再难解脱。燕娘嘤嘤的哭泣,不肯理会她的歉意。想来,辉哥哥也是要责备自己的吧。
寒月心中划过一丝苦涩。
“告诉我,我娘亲去哪里了?”
燕娘冷冷的问,向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哥哥安排人送她回邺城的,至于之后到底是什么安排,我不知道。”
寒月坦诚相告。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为我们做主!她是我们的娘亲,是我们的娘亲啊……”
燕娘痛哭着,瘫软在地上。
寒月也半跪在地上,轻轻的把燕娘拢在怀里:
“燕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姐姐不愿意你伤心的,姐姐也愿意帮你寻回亲人的,可是,只能这样做的,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燕娘用力的挣脱开寒月,怒目而视:
“你们都口口声声为我好,为哥哥好,可是,你们考虑我们的感受没有?她是我们的娘亲啊,你们居然把我们的娘亲逼走,还说是不得已,是为了我们。你们还有没有人性?”燕娘擦拭着眼角不断落下的泪水,哭诉着:“你知道吗,哥哥被关在仓房里,忍着伤痛,要我来找你,因为他信得过你,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对得起他吗?”
“燕娘,对不起……”
寒月的热泪涌出。
她如何不知道这样做的残忍和冷酷,她同样也是万般不愿千般无奈啊,可是,面对着燕娘的指责,她也是百口莫辩。只能任由无助的泪水落下。
她的无助,谁又能知道呢?
“为什么要这样?要让这世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你说,我该相信谁?我能相信谁?”
燕娘瘫软在地,无力的哭泣着:“就算是爹爹会为难我们,就算是他们都不同意,可是,只要我们没有放弃就有希望的。就不孤单,就不觉得苦。就算是死,宁愿是一家人死在一起总比这样孤零零的好……她抛弃我们是错了,这一回,是我们抛弃她,难道没有罪吗?”
寒月痛苦的闭上眼睛,任滚烫的泪水落下。
从回到家里,燕娘就呆呆的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哭泣,哪怕,就是寒星站在窗前,她都不愿抬眼再多看一眼。
燕娘静静坐着,寒星就一直在外面站着,静静的看着窗下那个自己一身白衣,纯净无暇的女子,一语不发。
终于,是寒星忍不住,推来了燕娘的小屋的门。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摆设整齐而简单。几幅清雅的画,一张古雅的琴,看得出屋子主人的情趣。
只是,此刻却多了一份低沉。
这样的低沉,寒星透不过气来。
“这是我的房间,我有说你可以进来吗?”
燕娘冷冷的问。
寒星皱眉:
“燕娘,我知道你怨我,怪我,恨我……无论你怎么待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凭什么责怪你呢?你是忠于爹爹的,你做的,大抵是爹爹授意的吧。更何况,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哥哥和我少受些苦楚罢了。爹爹不同意的事情,哥哥和我,就算是拼死,估计也是做不到的吧……”
燕娘悠悠的说,声音平和,却不带任何的感情。
这样的燕娘,寒星觉得很陌生。是他自己啊,亲手撕裂了这个纯净的女子梦幻般善良的世界,亲手葬送了她向往的亲情,也亲手毁了他们之间的信任。
“我对不起你。”寒星沉痛的说。
“慕大哥一心为了易家,忠于父亲,也为了我和哥哥殚精竭虑,怎么说出这话了。只不过,是燕娘负了慕大哥这份好心了。燕娘一直很敬仰慕大哥的,慕大哥一直都是这么能干……”
燕娘夸奖的话音里,却是满满的冷意。
“慕大哥的取舍里,是不是有一天,也会为了更重要的东西舍弃了燕娘呢?正如,为了父亲的英明,慕大哥可以逼迫我和哥哥舍弃了娘亲……”
仿佛是一把利刃直插入心底,痛彻心扉,寒星身子一颤,勉强的站直了身子。
“燕娘,我愿意用生命守护你的……”
寒星缓缓的说道,语气依旧的从容平和,仿佛说着一件普通的事情。
良久,屋子里再没有人说话,寒星转身离去。
燕娘的琴声从黄昏时分响起,琴声轻柔婉扬,清幽明澈,沁人心脾,丝丝缕缕,不曾断绝。
易辉斜靠着在**,眉头紧锁,痛苦的闭上眼睛。
“大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伤痛得过了?”
张福守在易辉身边,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问道。
易辉轻轻挥了挥手: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易辉的咳嗽已经好了许多,也不再咳血了,可是,神色却比上午还要消沉许多,纵使是勉强的微笑和平和,也都消失殆尽。张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门被推开,寒星迈步进来。
“张叔,你把易辉手上的铁链子打开吧。还有,我跟易辉说话,你先出去好吗?”
寒星缓缓的说。张福看了看一脸严肃冷厉的寒星,又看了看神色哀伤的易辉,分外的担心,却又不好多说。他拿出了钥匙,帮易辉打开了手腕上的链子,然后转身出去。
易辉撑着身子站了离开,躬身向寒星行礼。
“慕大哥……”
“我已经把人送走了,也是你该给大家一个交代的时候了。”寒星冷冷的说,不理会易辉眼中的受伤和难过。
“既然你已经把人送走了,那还需要我说什么呢?说我错了,还是说我再也不能去找她?为什么,我想说的话,平日都没有人听我说,没有人在意呢?”
易辉缓缓的说。
寒星突然扬手一个耳光重重朝易辉甩去,易辉粹不及防之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易辉嘴角渗出血丝来,却坚持的瞪着寒星。眼中,是屈辱和不甘。
“易辉,你要是不想多受些苦,你最好想好了怎么说再说话。”
寒星冷冷的说。
“我想了好久,到现在才想明白,我该做的不过是听父亲的话,做一个玩偶就够了。我不过也是易家一把剑,剑要千锤百炼,锋利无比,所向披靡,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属于这把剑。没有人理会这把剑是不是不愿意忍受水火的淬炼,是不是愿意无情的饮血……慕大哥,如果人生只是一把剑,那么,生有何益?”
易辉静静的看着寒星,缓缓的说着。昔时明澈温和的眼眸中,如今满是绝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寒星怒不可遏,一把揪起易辉衣领:“怎么了,就算是一把剑又如何?就算是一把剑,也没有你选择的余地!就是为了这件事,就要寻死觅活吗?”
易辉闭上眼睛,不肯去看寒星。
寒星一把把易辉扔到在地,摔门而去。
易辉跪在地上,忍不住的咳嗽起来,带动着身体的剧痛。
多少年了,再怎么样的努力,在人前再如何的风光,他也不过是那个做错了事情的少年,百口莫辩,不得救赎,无路可退。
寒星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狰狞的马鞭。
易辉眼中一寒,缓缓的解下了上身的衣服,只留了中衣。他抬眼看着寒星,眼眶湿润,欲言终又止。
寒星手微微的颤抖,最后还是扬起了鞭子。
马鞭撕裂了空气,重重的抽在了易辉的背上,易辉一下子扑倒在地。带着倒刺的马鞭抽破了他白色中衣,殷殷的鲜血溢出来。剧痛之下,易辉忍不住的蜷缩着身子。
寒星用了力气,鞭鞭见血,连续的十来鞭抽下,易辉的背上一片殷红。他满头的大汗,咬牙抵御着身上的剧痛。
“易辉,我不愿意用鞭子跟你说话,可是你知道你这回做的太让人失望了!一意孤行,为所欲为,欺上瞒下,你好好想想,你该不该挨打!”
易辉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你自负孝心,对母亲尽孝,难道就不需要对父亲尽孝了吗?取舍之间,你不懂吗?”
寒星斥责着,又是凌厉的鞭子挥下。
“易辉,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去给相公道歉,无论是愿不愿意,都不能再去找她了!这话,都得你来说!”
寒星吩咐着。
易辉勉力的撑起身子,身上的痛让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满头大汗,只是眼中,却是仍旧的坚定:
“无论你们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是娘亲的儿子。就算是她变节,她背叛,也是我的娘亲,血肉相连。你让我说这些,有益吗?”
如玉如瀑的鞭子重重挥下,易辉再也撑不住了,不断的翻滚呻吟,在无处不在的皮鞭下挣扎着……
“哥哥……”
燕娘凄厉的喊着,破门而入,飞快的扑到易辉身上。
她身形很快,易辉和寒星都没有反应过来,寒星扬起的鞭子重重的落在了燕娘的身上。带血的鞭子在燕娘一袭白衣上划下一道血痕。
燕娘跪在地上把易辉抱在怀里,不理会肩头的伤,也不理会一脸错愕的寒星。
“哥哥,哥哥……”燕娘满脸的泪水:“你怎么样?”
易辉一只手搭在妹妹的肩上,声音无力:
“哥哥没事。燕娘不哭……”
“哥哥……”燕娘抱住易辉,手划过他红肿的脸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的滴落在易辉的脸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待我们,怎么可以?”
“燕娘……”寒星心痛的俯身,朝燕娘伸出手去。
“不要靠近我们,不许靠近我们!”
燕娘厉声喊道,盈满了泪水的眸子里,漾出的是深深的怨恨。
寒星的手悬在半空,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
急转而下的形势,是他始料未及的。
“燕娘,你出去,我跟易辉有话说!”
咬牙赢下心肠,寒星冷冷的吩咐。
“说话?怎么说话?用你手中血淋淋的鞭子!该出去的是你,这是我家,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们……”
燕娘呜咽道。
寒星皱眉。尽管是心如刀绞,却终究是一动不动。
“不要这样。”易辉拉着燕娘的手:“别瞎说……”
“慕大哥,我应下了,你说的我都应下……”易辉忍着剧痛,声音颤抖却依旧清晰。
寒星手中的鞭子落地,转身离去,只留下屋中相拥而泣的一对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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