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 名玉掩辉复雕琢(中)(1 / 1)
易辉撑着一身的伤痛去求见霍书航的时候,霍书航正在房间里读书。
霍书航是探花郎出身,文采风流,见识非凡。虽然他的府邸也在黄州,但是,他也并不是日日回家。见到易辉的时候,霍书航并不意外。
看着单膝跪地,勉力的跪直着身子的男子,霍书航眉头紧皱,微微有些不忍:
“易辉,你起来吧,身上还带着伤,不必这样……”
“易辉愧对霍先生,理当向霍先生请罪。今日也谢谢霍先生替易辉讨饶了。”
易辉道。
“今天的事,我也只是提醒相公,也是依照军法办事,你该受的也没少受。不必谢我。至于说愧对我,这件事情,你该跟凌霄解释。说到底,是你们的事情……”
霍书航缓缓的说道。略微沉思了一下:“易辉先起来坐下吧。我倒是有话跟你说。”
易辉恭敬的行了子侄礼谢座,才侧着身子坐在了椅子上。
“我也留心过你,你是个好孩子,重情义肯担当,也算得上允文允武了。不过,还有很多的事情,你没有寒星想得清楚看得明白。”霍书航看着易辉的眸子闪光,知道他在听:“易辉,人世间很多事儿都要取舍的。感情也是。有时候,太过的缠绵和不忍不是大男子的气概啊。该狠历的时候要狠历,该决绝的时候要决绝。能舍才能得,自古皆然。你既然回来了,心中必然是有你的决断。相公说了,明天让你带兵,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军里呆上十天,想清楚,你怎么面对家里,怎么去见凌霄……我虽然是凌霄的父亲,是盼着女儿能够事事如意,但是,现在说的话,却是把你当晚辈说给你的。”
“易辉明白,谢谢霍先生了。”易辉低头。
“有时候相公待你狠些,罚你重些,你也要理解。你明白吗?”
“父亲自有父亲的道理,昨晚辈的何敢有怨呢?”
易辉沉沉的说,微低着头。
“你这么想也好。不过,爱之言责之切,这个道理是从来都不变的。相公希望你能成为参天大树,所以才修修剪剪,若是你经受不住这些磨折的话,就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了。我也是希望看着你,经历过风雨,成为参天大树的。”霍书航道:“有些道理听起来老旧的很,但是,好好想想,对你有用!”
“易辉谢谢霍先生了!”易辉恭敬的行礼。
看着易辉挺拔的身姿转身离去,霍书航微微喟叹。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希望着,他能够不负众望吧。
第二日,易辉被亲兵喊醒的时候,头昏脑胀,背上如被撕裂般的疼痛。
强忍着疼痛与不适,易辉爬起来,铠甲上身,已经是一声冷汗。易辉重新站回了军队,看着铠甲生辉,兵戈生寒的队伍,忍不住的赞叹。这是他的部队,他的心血。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迎着一双双喜悦热切的眼神,听着震耳欲聋的呼喊,易辉的男儿豪情也被激起。他有伤在身,不能上马,却一直站在场边,看着战士们训练,未曾懈怠。
将士们眼中,他们的将军仍旧风采奕奕,指挥若定。
一连十日,易辉都没有离开军营。熟悉着军务,操练着部队,易辉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军营,毫无倦怠之情。军队中他依然是那个年轻将军,沉着冷静,睿智沉稳,温润如玉。夜深人情,易辉还是会想起寒月。那是不敢想起,不敢念起的名字,然而,却终究是不能忘记。每每想起她,都会觉得心如刀绞般的疼痛。她是他此生的遗憾,只能用一生的痛去偿还。会想到家,想到祖母,父亲,母亲和弟弟们。下一步,再后面,走到哪里都是未知的。然而,渐渐地没有了恐惧,患得患失。已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把面前的事情做好
终于挨到了旬假,易辉迫不及待的赶回家。
其实,这些日子,家中的事情他都打听清楚了。知道祖母因为他的出走生病,知道凌霄还在易家照顾着祖母,也知道父亲曾经是如何的盛怒;一家人对他是如何的失望。
所有沉甸甸的这些,易辉心中有所准备,却依旧不知道能不能承担得起。
黄昏回家的时候,又飘起了雪花,父亲已经先行回家了,他只能一个人回去。近乡情怯,家门口,他也有这样的感觉。简直是一步步的挪到了家门口。
敲开门,出来的是佣人田叔。
“哎呦,大少爷可是回来了……快点进来吧,你不知道家里多少人念叨你呢?说是已经到军里十日了,怎么这才回来啊。快点进来……”
接过易辉牵着的马,田叔推搡着易辉往屋里走。
“老太太是最想你的。你不知道,老太太为你都病了。老爷生气啊……你小心点。”田叔絮絮叨叨的叮嘱着。
易辉点点头。
祖母的屋前,易辉没有敲门,规规矩矩的跪在了门外:
“奶奶,孙儿回来了,跟您请罪了……”
易辉重重的叩头,一句话说完,已经是哽咽了。
里面没有人回答。
“奶奶,孙儿回来了……”
易辉扬声,又喊了一句。
门来了,开门的是侍候祖母的佣人陈妈。
“陈妈……”
易辉仰头,看着面前的佣人,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陈妈皱紧了眉头,叹了口气:
“大少爷,老太太让我传话说,他没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孙子……”
未等陈妈把话说完,易辉已经是脸色苍白,他慌张的伸手拉住了陈妈的衣袖:
“陈妈……奶奶好吗?我要见奶奶。”
“老太太生气了,也生老爷气。你先出去吧……”
陈妈推了易辉一下:“老太太说,你决意走就走了。从你走那一刻,易家就不认你了。不是你想回来……”
看着易辉面如死灰,陈妈也不忍心再说了。
易辉紧咬着嘴唇,迈出了易家大门,一言不发的跪在门口。
他是了解祖母的。自小,就是祖母教给做人做事的道理,教育他要忠孝仁义,勇敢坚强。祖母的眼里,永远都是是非分明,揉不得沙子的。祖母看重名誉,看重道德;他知道,自己这一回的所作所为祖母定然是容不得的。
易府石阶前,冰冷的土地上,易辉跪直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是雕像一般。
路上不时的有路人经过,纷纷投去异样的眼光,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易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家门逆子,不孝不义,他已经是众人口中万恶不赦的罪人了。无论当初的情景是怎样的急迫,无论他是多么的无奈,结果如此,他重罪难赎,百口莫辩。
夜色渐沉,雪下的也越来越大。易辉的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花。
易府已经掌灯了,佣人田叔推门把灯笼挂在门口,看了看易辉,一连串的叹气,走下台阶,帮他拍打着身上的雪,却无意识的拍到了易辉背上的伤,易辉不由得冷吸了口气。
“哎呦,我忘记大少爷身上有伤……”
“谢谢田叔,易辉没事。”
雪花落在了睫毛上,化成了水,落了下来。易辉眨了眨眼睛,眼中不由得有温热的泪水涌出。
“唉……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要是小门小户,有这么个优秀的孩子,是怎么宠都不为过的。”田叔看着易辉,一连串的叹气:“老太太是真的很想你,可是,这易家上下这么多人……”
“田叔,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我的错。这雪越来越大,你进去吧。要是再冻到了你,易辉的罪就又加了一重了。”
易辉缓缓的说。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人呢……”
田叔叹着气,掩上了门。
雪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易辉咬紧了牙关,跪直身子。身下的雪化了,又冻成冰,连易辉的衣服都冻在了一起。彻骨的冷,直到逐渐的麻木。易辉也不知道自己能熬到什么时候。
难道,祖母,真的就不打算原谅自己了?
自己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易辉心中一片茫然。不是不怕,但是,怕也没用。
从决定回来的那刻,他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责罚,他都是坦然面对,承受。
易辉吸了口气,调整着气息,抵御着寒冷。
时间过得非常慢,雪花儿都是缓缓的缓缓的才能落在地上。眼前的事情越来越模糊,往事却越来越清晰。从儿时在母亲怀中承欢的快乐,从少年读书练武的辛苦,从少年初见那个娇俏的女孩,到江南烟雨中的许多年,到塞外的风沙江湖险恶的历尽,再到最后他们拥抱道别,一别永诀。
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淌落,融化了片片飞雪。心抽搐的痛。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定会有很多的不一样。
可是,如果再回到带走寒月的慕府,那么他一定还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当时的选择。
念及此,易辉反倒坦然了许多。
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应该承担的。他做错了许多,可是到底是问心无愧的,到底是坦坦荡荡的,那么,又有何惧……
易辉不断的调整着气息,抵御着从腿上传来的彻骨的寒冷。他要坚持下去,无论后面的路是如何的艰难。
他要做易家的好孩子,他要获得祖母的原谅,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就只能撑下去了。再怎么辛苦,只要有一口气在,都是要努力的撑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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