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节 留香一舞,长歌三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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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籁出生在富贵之家。其父文胜是南朝大将,官拜武昌军节度使、汉阳侯,是当时南朝的重要战将之一。在和北国作战时不幸战死,南朝皇帝公子睿(公子尧之父)怜其忠勇,让文天籁继承父职。

当时文天籁的娘亲已经去世,仅得十三岁的他却上表辞官,乞求归隐山林。其文言辞简练有力,却又在情在理,一时成为朝廷佳话。

公子睿当场许下承诺,文天籁可以归隐山林,但不必辞官。他希望文天籁长大成人后再为朝廷努力。公子睿又赏赐黄金百两给文天籁,却再遭他婉拒。公子睿不禁生气,问文天籁意欲何为。

面对皇上的质问,群臣无不忐忑不安,唯有文天籁镇定自若,要求公子睿赏赐宫廷藏书百册即可。公子睿被其气度所感,便同意他的请求,再三敦促他长大成人必须回朝效力。文天籁含糊答应,之后就扬长而去,不知所终。

其实,隐居山林的他遇上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攀谈之下言语十分投契,于是两人终日在山中研读历代文献经典,精研前朝兴衰得失。其间老人因循善导,教导文天籁各种为政用兵之道。

历时三年,文天籁尽得老人所传,其见识才华凛凛然犹在老人之上。老人大慰,告诉文天籁他乃是宫廷总管诸葛神机,奉公子睿之命负责教导文天籁成材。他劝文天籁多游历天下,以增长见识。

文天籁虽不喜诸葛神机别有用心,但感其教导之心,更怕被他所缠绕整天劝他回朝,无法安稳生活,也就欣然答允。

在游历天下期间,他不仅见识了轩辕大地的好山好水,也见惯战乱的纷扰和百姓的疾苦、他深感在此乱世再无各种仁义可言,但靠个人之力却又无力回天。于是更加看破世情,不愿为官。终日沉迷于各种古书典籍之中,贪睡贪吃,自得其乐。

后来诸葛神机知他有才,特意请他出山。他不好拒绝,只是要求从小官做起,先当一小县县令。诸葛神机于是上报朝廷。其时公子尧心下好奇,有心看看这位父皇口中所说的神童,便慨然下旨,让文天籁成为平江府吴江县县官。

谁料自当官以来,他起居无时,终日卧床不起;面不知洗,发不知簪,衣脏不知浣,衫破不知补、蓬头垢面,习以为常。荒废县中事务,致使案牍堆积如山。消息传来,一时引起朝野大哗,不少人都要罢免文天籁的官职,以谢天下。幸有诸葛神机苦劝,多番解释,才平息众人的愤怒。

果不出诸葛神机所料,文天籁在沉睡一月之后,见朝廷无动于衷,又怕继续耽搁事务下去,会对百姓有损,只好花了三天三夜时间,将所有东西都处置完毕。其中竟无一错漏。顿时又引起朝野轰动,众人无不交口称赞。

如是这般,文天籁在吴江县为官两年。他派人重新丈量县中土地情况,要求当地豪强地主不得随意隐瞒人口土地情况;又鼓励百姓围湖造田,并在临水一侧栽种榆柳等树木,足以抵挡湖水风涛的袭击。在播种之时还利用薯麦和小麦的不同生长期,实行荞麦和小麦套种,每年可多收一分荞麦。

百姓固然是安居乐业,饱腹而歌;而县中税赋也比以前翻了好几倍。朝廷上下均对他赞不绝口,但由于文天籁主张重新丈量土地,触及了许多官员的利益。不少人忧心让他继续为官下去会对己不利,纷纷推荐文天籁到鄂州为官。而诸葛神机也一心让文天籁在战场上显示他的真正实力,趁机调文天籁到前线去。

而文天籁在朝廷恢复他武昌节度使、汉阳侯的官职后,曾点点头。之后他就不发一言,不带一兵一卒,只身赶赴鄂州。而他进入鄂州城后,不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和百姓生活在一起,了解他们的疾苦。

事实上,由于近两年灾害不断,尤其是湖南种子问题,更是令荆湖百姓心寒。所以飞虎军攻来之际,大部分黎民百姓对此都无动于衷,试问失去民心的城池如何防御?

文大籁暗自心惊,他竭力和百姓打交道,将平生积蓄都分发给城中贫苦之民,从而与城中的百姓建立极为良好的关系,得到他们的支持,终能多次挽救鄂州于千钧一发中。

“龙家军凯旋归来了!”

“听说他们已经击败飞虎军,咱们终于能过太平日子!”

“闻听说龙雪皇会在大街上出现,咱们快去看看吧!”

“他是广南第一美男子哩,不要错过哇!”

鄂州城中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奔走相告,不多时街上已经挤满了百姓。富豪者,走上两边的酒楼妓院,依栏而望;健勇者,爬上屋顶,攀上树枝。人们争相一睹龙雪皇的绝世风采。

及至龙雪皇的出现,整条大街都沸腾了。鄂州城中何时见过如此洒脱、英武、俊朗的人物?人们交口称赞,声如雷滚,似浪如潮。

不知谁喊了一声“少主万岁!”于是整个鄂州军民都为之附和,都大声地叫着、喊着,“少主万岁!”之声响彻整个鄂州城。

大街两旁有着大量勾栏烟花之地,那些风尘女子见到龙雪皇的模样,身子都不禁酥了半边,纷纷将手中的丝巾向龙雪皇抛去。她们力弱,丝巾又轻,如何抛到龙雪皇的身上?这时一阵大风吹来,万千的丝巾在空中飞舞,红红绿绿,恰似仙女散花,绚丽非常。

看着百姓疯狂的样子,文天籁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我朝积弱良久,近几年更是灾祸连连,人心思变。龙雪皇恰逢其时,如今一跃成为荆湖百姓心中的偶像。如此看来,荆湖民心竟是不复归我朝所有了。看着龙雪皇身后那衣甲鲜明、军容鼎盛的龙家军,文天籁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他无心再看,便转过街口,忽然听到街边一阵喧哗,有人在吆喝:“有广货卖哦!”

那边又有喊:“有上等的广药卖啊,有上等的广药卖啊!”

“有广货卖哦,”更有大叫:“登流眉国的沉水香,蓝里的象牙,麻离拔的波药,阁婆的珍珠哦!”

而一大批管家模样的南朝人围成一团,你推我撞,举着金子大喊:“给我,给我!”似在抢购什么。

文天籁明白,所谓“广药”或“广货”,是指在广州集散的货物,其中主要是进口的货物。既有像乳香、安息香、小茴香、苏合油香等高级香药,又有如象牙、翡翠、玛瑙、珍珠、珊瑚等奇珍之物,更有广南特有的水果、花卉、丝绵等。

登流眉国的沉水香,蓝里的象牙,麻离拔的波药,阁婆的珍珠便是其中的极品。尤其是沉水香气味馨郁,胜于诸藩,价钱可比白金。

南朝上下均奢华成性,焚香、熏香成为上层人士的一大享受,贵族妇女还自制精巧的香囊或香球带在身上,遍体异香,加上珍珠、翡翠等饰物,珠光灿烂,直如仙子无疑,南朝贵人可谓一日不可无奇珍香药。

这几年南朝与广南开战,这些奢侈华贵之物没了来源,直惹得许多达官贵人、豪门望族不断地咒骂,期望早日结束战事。

鄂州是富人聚集之地,对此类东西需求甚多。如今龙家的随军商人把这类东西通通拿出来叫卖,顿时惹起鄂州城中的疯狂抢购。那些家人主管,唯恐买不到东西,也不问价,把大量的金子放下,抢了东西就走,端是热闹。

文天籁心道:人言广南人最会投机取巧,唯利是图,看来不假。居然有胆量随军远征。干戈未罢,鄂州却已是他们发财之地了。

他正看得出神,一个南军士兵慌慌张张地走来,见到文天籁便道:“侯爷,请您去看一下,呼延将军他……他出事了!”文天籁认得是呼延霞飞的亲兵,心一紧,连忙跟着他去。

重新回到原来的街道,却见呼延霞飞跪倒在地上,他身材高大,跪在地上仍与普通人相去不远。他对面一名龙家军将领,文质彬彬,正满面怒容地盯着呼延霞飞。

那亲兵偷偷对文天籁道:“他就是归降龙家的大将韩世杰将军了。”文天籁心一凛:心想真是冤家路窄了。

只听呼延霞飞大声道:“韩将军,请你莫信他人谣言。当日兵败之后,我确实是将当时的战况如实上奏朝廷,绝无推诿之意,只是公子琼那厮更改了我的奏折,将军一门才遭浩劫。韩将军,你我相交多年,我是个什么人,难道也不清楚么!”说到后来,他的声音竟有些悲怆。

韩世杰冷冷道:“这可难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呼延霞飞仰天长啸道:“韩将军,现在我和你分属两国,可谓形同陌路。倘若我真的如此狠毒,又何必前来求你原谅?当日我得知将军满门被斩,不眠不休急驰三日三夜,去找公子琼求情;可惜我到达之时,已经为时已晚。我将他们全部收殓,特意安葬在香炉山旁。韩将军请前去一拜。霞飞言尽于此。十年交情,竟比不上一句谣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那如山的背影,竟将西下的夕阳尽数掩盖。

可韩世杰只哼了一声,带兵离开。转过街角,在他身旁一直不语的欧阳南方犹豫道:“韩将军,依我看来,呼延将军实在不似奸诈之人,他说的话合情合理,我看其中必有原委,说不定真是公子琼那厮在作恶?”

韩世杰长叹一声道:“欧阳将军,连你也不知道我的用意么?呼延将军为人,我如何不知?只是现在与他再建交情有何意义?我们可是各为其主!少主为人慎密,他不会随便怀疑我;可南朝方面可不这样想,公子琼那厮一心想拉拢呼延将军,呼延将军为人正直,自不会投靠那厮。那厮迟早怀恨在心,假若我和呼延将军交好,难免会落下把柄,将来反而会害了他啊。”

欧阳南方这才恍然大悟,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心头。他想说些什么,开口却道:“来我营帐,我们不醉无归!”

韩世杰点了点头,拍了拍欧阳南方的肩头,道:“谢谢。”

见呼延霞飞犹自站住路中发呆,文天籁上前招呼他道:“呼延将军,天色不晚了。今日大捷,大家也该开心一下。走,我们喝酒去。”

“侯爷,”呼延霞飞道:“你说韩将军为何如此误会我?我们相交之情,真的从此断了?”

“你误会了。其实韩世杰将军早就已经原谅你,他不过是装装样子罢。”

“真的?”呼延霞飞将信将疑道。

“你想想他平时的为人,再想想你和他现在两人的处境,你就明白了。有些话是不必说出的。”

呼延霞飞皱起眉头想,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更是显得狰狞可怕;可慢慢地,他眉毛舒展开来,紫黑色的面膛终于有了一丝的笑意,“我明白了。”

“什么,公子无伤将军重伤?”雷振方一把便将前来报告的医士整个提起来,大怒道:“那你还不赶快把他治好?”

医士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小人已经尽力,可他伤势太重,小人也没有把握呀。”

“胡说,连伤都治不好,要你何用?”雷振方还要发作,却被雷无疾劝止道:“叔叔息怒,叔叔息怒。”

雷振方这才放下医士,医士正要多谢雷无疾,但见眼前寒光一闪,雷无疾竟拔出剑来,厉声道:“你听着,好好医好公子无伤将军。否则,你休想独活!”

医士吓得直打冷颤,连连道:“是的是的。”

雷无疾瞪了他一眼,喝道:“那你不赶快去医治公子无伤将军?”医士如获大赦,立即溜之大吉。

众人无不对雷无疾侧目:心想他平时为人谦虚谨慎,想不到也如此冲动,只是公子无伤豪爽大方,素来得到大家喜欢。雷无疾如此情急心切,大家反而觉得痛快。

哥舒带刀叹了口气,道:“各位也休要太过紧张,无伤他也非第一次受伤,他会熬得过来的。”老将军虽然是安慰他人,可语气中也有一丝凄楚。

庞飞转了转眼,插口道:“说来奇怪,少主叫我们聚集中军帐,怎么到了现在还不见他和方将军?”

正说话间,只听龙雪皇清朗的声音自帐外响起:“龙某来迟了,特向各位道歉了。”

众人连忙道:“不敢。”

龙雪皇和方芷容并肩走进。龙雪皇笑道:“方才我和方将军前去探望公子无伤将军。他已经醒来,虽然要调养一段日子,但性命已是无碍。”他此话一出,众人心头都一松。

龙雪皇却又拿出一卷宗,对众将道:“各位请看,这是飞虎军撤退情况。”

众人一看,禁不住交口称赞:“帅英旗,真乃名将也!”

原来帅英旗军在连番损失后,只剩四万人左右;加之仓促撤离,船只尽失,只好从陆路撤退。他将四万人马分为本队和后卫,一万精兵为后卫,距离本队约六个时辰的路而三万人马的本队则分为两部分,每一部分之间相隔约十到十二里的距离。

各路人马沿路成梯次行进,既不会在路上发生推挤,部队之间也能保持相对紧密的联系。倘若有敌人追击并紧逼后卫,全军会先停下,由本队的第二部分主力来接应后卫人马。两军相加兵力高达二万五千人马,必然会使敌军停止追击,等待后方人马的支持。而飞虎军则可以在黑夜来临后,再继续行军,抢占有利地形,让追兵不敢冒进。

眼见天气日渐回暖,日渐长,夜渐短,故大军交替于夜间和清晨行军。各军间的出发和作息时间均作严格规定,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撤退。在这种情况下强行尾随追击,仅有四万人马的龙家军恐怕难以讨好。

看着众将愁眉不展的样子,龙雪皇淡淡一笑道:“既然不能尾随追击,我们何不换一种追击方式呢?平行追击如何?”

他说这番话语时并不响亮,但众将均有如雷贯耳的感觉。

平行追击,这是一种何等新式的追击方式!不是在后尾随敌军,也不是赶到敌军前头,正面拦截敌军;而是和敌军保持相同的速度和一定距离,行军路线和敌军逃跑线形成平行状态,寻找飞虎军之间的空隙,趁机偷袭。

为了防备追兵掩杀或在正面拦截,相信帅英旗必定将精锐集于前后两军,中军自然空虚。倘若龙家军在两军形成垂直状态下攻击。这样一来,绝对会给正在退却的飞虎军来个致命的一击。

众将沉迷在新型战术的演练中,仿佛见到飞虎军再次惨败的样子和帅英旗痛苦的神色。当士兵捧来的壮行酒时,他们还浑然不觉,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方芷容却因酒性太烈,差点把酒都吐了出来。

众人喝过,把酒杯都扔在地上。随着清亮的破碎声,众将昂然走出中军帐,三三两两的,都去探望公子无伤了。

方芷容是最后离开的,当她走到帐门附近,却又不忍举步,欲走还休,逗留在帐门附近不愿离开。

龙雪皇见此,便问道:“芷容,你有要事找我么?”

方芷容深吸了一口气,拚命压抑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胸口,羞涩地道:“没什么。”却将一张便条递给龙雪皇。她刚刚喝完烈酒,本来已经红粉飞花,如今更是面红耳热,龙雪皇刚接过纸条,她急急离开。龙雪皇见她惶急的样子,不禁莞尔。他顺**开纸条一看,里面有几行清秀娟丽的文字,上面写着:“洞庭活命之恩,芷容实不敢忘。且喜东湖夜色幻丽醉人。若君不弃,一更时分,黄鹂湾旁,船上设宴恭候。不情之请,芷容惶恐之极。”

龙雪皇看着这张纸条,先是一怔,随即眉头紧皱,但过了片刻,又似乎想通了什么,不由得微微一笑,整个中军帐都变得亮丽起来。

东湖乃鄂州最美丽的地方。她湖岸曲折,东、西、南三面山陵起伏,万顷碧波,清澈见底。层峦迭翠,湖山相映,绮丽多姿。全湖港汊交错,向有九十九弯之称,加以大湖之外连小湖,小湖左右又连湖,起伏隐现,不知何处才是尽头。且湖中有山,山下有水,山水连天,登高峰而望清涟,踏白浪以览群山,起伏隐现,莫穷其尽。

一入夜间,则更为美妙,湖上布满各色的船只。待黄鹤楼亮起全城最高也是最早的花灯时,霎那间,城里城外,湖上湖旁,不管是酒楼画阁还是青楼驿馆,都亮起各自的***,顿时灿若天上繁星。

而其中***最辉煌,人声最鼎沸的就是东湖上的各色花船了。里面劝酒声、谈笑声、调戏声,加上各种管弦声,竟与闹市无疑。

毕竟,被围困了那么多天,富豪浪子们也压抑了很久,现在该是尽情欢乐的时候了。今日花船上的生意,竟比战前还要好上两成。

一更时分,龙雪皇策马来到东湖黄鹂湾旁,却发现一艘小船停泊在岸边,一丽人长裙拖地,亭亭玉立,等候在小船旁。那丽人就是方芷容。

龙雪皇将马匹交给随从,吩咐他们带马回营,自己向方芷容走去。方芷容见龙雪皇到来,又羞又喜,连忙带他上船。方芷容和龙雪皇自然不会去那些人多喧闹的地方。他们把小船驶到一处***较暗的地方,就由得船只顺流而下,不加理会。

两人围着一桌酒席,浅浅地饮,细细地尝,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喧闹。

这桌酒席是方芷容专心制作。方芷容虽在潮州长大,但幼时被父亲强迫习武,并没有多少时间去烧做菜肴。倘若不是心灵手巧的望晴帮忙,方芷容根本就做不出手来。即使如此,为了这桌酒席,方芷容确实绞尽脑汁。

那潮州菜的制作注重刀工,拼砌整齐美观。方芷容和望晴用竹笋、萝卜,精工雕刻成各式各样的花鸟,作为点缀或菜垫,看上去美不胜收。而几样素菜更是独具特色。它通过肉类烹制而成,上席时见菜不见肉,素菜荤做,而青蔬软烂不糜,素而不斋,饱含肉味,鲜美可口之极。

龙雪皇吃后,称赞有加,方芷容心中欣喜,却只低头摆弄自己的裙带,不敢与龙雪皇正视。龙雪皇见此,却也不再言语了。

一时间,两人静静地对坐着,任那湖水轻轻拍着船舷,发出“哗哗”的响声。

良久,方芷容轻轻弯下身来,用手去拨一拨那清明透澈的湖水,然后缓缓道:“东湖好美啊,我们广南就找不出这样绚丽繁华大湖了。唔,它的美,恐怕只有洞庭才能相比了。”

龙雪皇点头道:“是的。不过,不久的将来,你我会见识到更美更大的湖泊的。”

方芷容心中一动,她明白龙雪皇的意思。能比东湖更大,比洞庭更美的湖,恐怕只有江西鄱阳湖和淮南的太湖了。换言之,届时龙家军已经攻入到南朝的国都附近,灭南朝在即了。

难道自己竟有幸和他一起,在鄱阳、太湖还有传说中最美的西湖中继续泛舟对饮么?想到这里,她面色微微泛红。

方芷容轻轻道:“从军两三年来,我去了不少地方。有很多山水都是很美丽的,像潭州、韶州、衡州,唔,还有沅州,都是些让人迷醉的地方。可是,我很少有机会在那些地方恣意游玩。只有一次,我去接管辰州时,曾经在沅江上行船。那沅江如玉带般,两旁崖石长满各种香花香草,发出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回旋的溪流迂回曲折,眼看无路可行,一拐弯后又别有天地。好美啊!”

龙雪皇点头道:“打仗是件苦差事,能在战事隙间休息便尽情休息,否则会打熬不住。初为军师,这次指挥辛苦么?”

方芷容心中一热,低着头道:“没有什么,还好吧。只是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怕。”

龙雪皇静静地望着方芷容,面上露出一种极为温柔的神色,但他并没有出声,而是让芷容自己诉说下去。

“我太小看‘明’的力量了。我说‘暗’怎么轻易得手,原来‘明’的精英竟早已趁机潜入汉阳城。好险啊,倘若那些精英还在,‘暗’只怕就不能瓦解‘明’,韩世杰将军这支奇兵还是有可能给他们发现,到时就会前功尽弃;又或是我迟几天才发动作战,让‘明’的探子作好各种准备,里应外合,汉阳城就难免失守了。太侥幸了,我这次获胜真是太侥幸!”

“打仗本来就是一件难以捉摸的事情。战前把一切做好就够了,至于战斗时有什么变故发生,那是谁也无法预测。能取胜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其实我真是很害怕的……我也知道,再精确的计划,一用到战场上,只怕什么都乱套了。但是,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把事情做得更有把握些。因为……因为我实在不想见到我军兵败的样子……几万的人性命都系于我手中,我不敢大意,我不敢有所疏忽啊……”方芷容这般说道,那双水灵的秀目,已经噙满了泪花。

“这就是为将者的痛苦了,明明肩负着千万条生灵的重担,却偏偏做着连自己也没有把握的作战计画。只是,不管多难受也好,我也不希望你走上我那条不归的道路,‘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正因你如此负责,我才把军师之职交给于你。胜者为王,不管多侥幸也好,都是不应受到苛责的。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令我军失败的。”

“真……真的么?”

“你说呢?”龙雪皇似笑非笑,微微斜着头。

方芷容抬起头,凝神望着他,几缕头发垂到前额。龙雪皇见状,顺手便把她的头发拨去后面。这本是极亲密的动作,可龙雪皇做得自然,芷容居然也没有觉得不妥。

“谢谢。”

此时此刻,两人相对而笑,心中皆一片平安喜乐。天边忽地一亮,一颗大火星在夜空中一瞬即逝,却是流星滑过天际。

方芷容“啊”了一声,满面通红。

龙雪皇淡然一笑道:“流星刚过,芷容可曾许下心愿?”

广南相传,当流星飞过之际,能及时对其许愿,无论何等困难之事,也能称心如意。方芷容虽贵为龙家军师,但这般少女心性,却与普通女子无疑。方芷容低下头来,只觉双颊发烧,不敢作答。

原来方才流星出现之时,芷容心道:若日后天天能与他这般共处,此生也不枉了。

可这念头一出,她便觉羞涩,暗骂自己恬不知耻。及至龙雪皇追问,更是不知所措,羞愧难当。

不知不觉间,船突然到岸,原来已到了磨山。磨山是沿湖群山中的主要山脉。三面环水,六峰逶迤,长达八里,民间素有“十里长湖,八里磨山”之说。

方芷容两人弃船上岸,方芷容背一长包袱,与龙一起提灯共游山间景色。虽然天色昏暗,但觉山上松林苍翠,曲径环绕,奇石峥嵘,古洞幽邃。他们游到磨山东头峰,此峰形圆如磨,因以名山。

两人登峰而望,此时月亮皎洁如日,天际长江如一线流金,闪烁明灭,更有无数舟楫往来,***浮隐。两人均被景色所迷,一时无语。

猛然一阵东南风起,吹起方芷容那如瀑长发。由于她忙于制作菜肴,沐浴时间过晚,所以头发仍湿,方芷容不敢盘髻,只是用一金环束住流瀑,让其直垂落到腰间,若水之柔,似绢之软,别有一番韵味。不料大风忽起,几根秀发直拂到龙雪皇的面上。

方芷容不好意思地望了龙雪皇一眼,龙雪皇却恍若未觉,指着一群刚驶进长江的船只道:“那是我龙家军的先头人马。此时正好顺风,追赶帅英旗军,应该不难。”

方芷容微微一惊:“我军的先头人马,怎么现在就出发了?我们在此游玩,不会耽搁军情么?”

龙雪皇笑道:“行军最讲隐蔽。众人皆以为你我在此游玩,龙家将士必定在附近戒备。谁料那些将士竟是去追赶敌军呢?眼下时间尚早,军中的干粮还没有准备完毕,你我大有时间在此游玩。”

方芷容心中稍安,忽又盈盈笑道:“我军向民间购买干粮,不知城中卖酒肉的百姓有多开心了。方才游船过处,城中各处酒楼食肆,可都***通明呀。”

龙雪皇点头道:“说起来,还是多亏你的主意。鄂州百姓贪其利息,对我龙家军赞不绝口。如此一来,将来要攻取鄂州,民心尽归于我了。芷容,你真是我的好助手。”

被龙雪皇这么一赞,方芷容面上发烧,一时不语了。两人均非多言之人,虽然这样默默相对,倒也不觉尴尬,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良久,方芷容咬咬牙,鼓起勇气道:“少主,芷容略懂音律,近日又得‘绿绮台’,如您不弃,芷容愿意为您弹奏一曲。”

龙雪皇点点头,道:“谢谢。”

方芷容解下背上包袱,拿出一座古琴,琴底刻有“绿绮台”三字,龙池右侧刻有楷书“唐武德二年制”六字,仲尼式,琴布满蛇腹、牛毛、冰裂、流水、梅花等断纹,古朴之味,扑面而来。

方芷容小心调了琴弦,才缓缓弹来,方芷容心想我军初胜,必须要弹一喜乐助兴。于是就弹一曲前朝诗人的《从军行》。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渡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

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其实方芷容的琴技并不出众,但幸好古琴音色之佳,却有凤鸣冈碎之效。只听琴音大作,雄壮激亢。

龙雪皇想起今日金戈铁马、血战沙场之事,顿觉精神大震,忍不住拔剑起舞,如风驰电掣。随着琴音越加昂然,龙雪皇纵横驰骋,上下翻滚。及至琴声尽处,一剑斩在巨石处,长剑突然断裂。

方芷容不禁大吃一惊,心想明天我军追击,突然断剑,兆头大凶啊。

只有龙雪皇毫不在意,哈哈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石硬剑脆,必然截断。区区小事,何足道哉。”意气飞逸,竟携方芷容回船再游东湖。

不一刻,却到了古清河桥。

古书记载,楚国令尹斗越椒叛乱,起兵攻打楚庄王,追至清河桥,两军大战。楚庄王军中的神箭手养由基和斗越椒隔河比箭。那斗越椒乃是一代箭手,却被养由基接箭还箭,反被射死。

龙雪皇遥想古人雄姿,不由得豪气大作,竟从船里拿出弓来,交给方芷容,要方芷容射他三箭。

方芷容见他兴起,不好劝阻,只好发箭。她心中不安,前两箭均告射空,猛觉龙雪皇面沉如水,只好振作精神,一箭射向龙雪皇。那箭又快又疾,直向他的胸口射去。方芷容“啊”了一声,不敢再看。

谁知龙雪皇确实厉害,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手抓住来箭,然后反手弯弓搭箭,直向方芷容射去。方芷容猝不及防,但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箭已到方芷容的胸口。

方芷容本以为自己已经无幸,却觉胸口只是微微酸痛,似乎没有流血的痛楚。她睁开眼睛仔细一看,发觉原来箭头已经被龙雪皇拔掉。

只听龙雪皇笑道:“芷容休惊,如花美眷,怜惜尚犹不及,我怎舍得伤害?”他的微笑略有弧度的,极清极浅。

方芷容面一红,心中却是甜丝丝的。但觉两人间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急切的呼声,“方姑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箭有没有伤着你?”听声音,似乎是刚才发出惊叫那人的声音,应是个男子,关怀急切之情溢于言语。

但那人始终没有过来,因为他很快就看到方芷容安然无恙地站在船头上,而且四周突然冒出几只小船,不让那人的船只靠近龙雪皇他们。

这时,远方突然升起一团烟火,在半空中绚丽夺目。见状,龙雪皇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枝竹箭,向天空射去,直发出呜呜的响声。这时已近三更,东湖上的花船也逐渐安静下来,这一响箭方圆数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很快,从湖里突然冒出几艘大船,方芷容认得是龙家军的兵船,船头上有两位女郎,一位娇小玲珑,一位婀娜多姿,正是龙冰兰和芸儿两人。

龙雪皇对芸儿道:“传我将令,全军人马立即出发,追赶飞虎军,不得有误。”芸儿转身而去,龙雪皇又回过身来,对方芷容道:“芷容,请你留在鄂州坐镇。明天一早,你去通知呼延霞飞将军,要他立即带兵接应我军。两军合力,定可全歼帅英旗军!”

方芷容领命,却不离开。龙雪皇见她欲言又止,便柔声问道:“芷容,你还有话对我说么?”

方芷容想了想,道:“少主,您是全军的倚重,百万广南百姓皆依仗于您。入阵太深,毕竟危险,一旦失利,我军将成齑粉。所以还请您多加保重。冲锋陷阵之事,交给夏隆基将军等人即可,您不必亲自动手……”可知道,每次看您冲锋时,我的心中都会很不安的。方芷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压在心里。

却听旁边响起寒冰般的声音:“你不必多事,我会保护哥哥的。”说话之人正是龙冰兰。

龙雪皇笑了,道:“芷容所言极是,以后我会少发动‘雪皇冲阵’的。毕竟,敌军对我的冲阵已起戒备之心,只怕难起作用。鄂州乃四战之地,你务必多加小心。请替我守住鄂州城,回来后,我会与你再游东湖的。”

说完,他便飞身跃上兵船,扬长而去。夜色之中,但见他白袍翩翩,随风飞舞。方芷容望着龙雪皇远去的背影,恍然若失,良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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