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桃花酒(1 / 1)
一场小雨后,桃花落了一些。
山上的小路泥泞,一个男人背着木工箱子走进了这个小村庄。
天碧如洗,晴空万里,他抬起头擦擦汗水,在村口歇脚。来回跑动的儿童与空气中传来的甜丝丝掺杂着酒香的味道传来,引得他腹中酒虫一阵躁动。
“木匠,木匠,来来来……”村里人招呼着他过去,为将娶新妇的人家打造家具,那家人家有三兄弟和一个老父亲,全家没个女人操持家务,更没什么像样的好家具。
“来来来,喝碗酒,润润喉。”村中有好酒,好酒醇美,山中有好水,好水甘甜。老汉捧着酒碗,给劳累的木匠喝。
村头是一直燃着的柴火,蒸汽不熄的酒坊里热焖。木匠便闻着这样的酒香以斧凿、工尺在外头敲打。
起初,这个甜而又香的村子无处不美,便是稀疏的桃花也落在酒缸中。村中的人也热情好客,东家的门坏了,他来修,西家的水车破了,他来补。也不要什么金银报酬,只以这桃花美酒作为答谢。
白日里的欢声笑语,令这里仿佛是世外桃源,是个人人都向往的地方。
后来,深而又深的黑夜里,睡在糖作坊的木匠被一阵阵怪声吵醒。他披上衣服,寻着声音的来源。
夜已深了,却有人的饮泣声传来。他来到一户人家的窗根下,透过黑夜看不清什么,却清楚的听见了咒骂的声音。
是丈夫在咒骂妻子,伴随着咒骂的是乒乒乓乓的砸东西声,还有女人挨揍时哭泣的声音。似乎是用什么东西抽打在骨肉上,所发出的闷响声,还有女人那刺耳的哭叫。
别的房间里终于传来了一些动静。
“别嚎了,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爹,你别管,她就是欠教训,笨手笨脚,不会赚钱。”又一声男声传来。随后噼里啪啦的又是一阵殴打,打得女人哀叫连连。
这次又有了些其他的动静,一个苍老的女声传来:“哎,你把她嘴堵上,这吵死人了,吵得我的孙孙睡不着,不怕,不怕,摸摸毛吓不着。”
紧接着,如那声音所言,在一阵响动后,便只传来轻微的呜咽声。木匠听着心里发寒,可是这别人家的闲事儿他也不好去管。
第二天,木匠并没有看见那个女人出现,反到是他家的男人,拿着坏掉的门栓来让木匠帮着给重新做一个。
大柜子已做完了,还剩梳妆台、饭桌子和小零碎之类的活计。木匠接过这打折了的门栓,看着这两头奸细圆滑的怪模怪样的东西,直皱眉头。
“这……”
“嘿嘿,闺房之乐,师傅也懂得吧。”男子憨厚的笑了,木匠心中一阵恶心。
他丢下这东西说:“我这手里还有活计,没个空闲,过些时日子吧。”
“不碍,不碍的。”这面目老实憨厚的男子便就此离去。
又一日,他去山上找些好木头,准备给儿子做些小玩具带回去。却看见一妇人逮住一个女孩一顿好打,一边打一边骂:“买来你这些日子那一顿不是好吃好喝好伺候,你竟然还想着跑,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女孩被打得嚎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不是你买的,是你拐的我,是你拐的……”
“闭嘴,给我闭嘴,你就是我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小娼妇,以后老老实实便罢了,要还想逃跑我打断你的腿。”妇人掐住女孩的脖子好一顿的毒打,接着便叫来两三个村里的男子将女孩绑回去。女孩一边哭一边挣扎,却无可奈何。
木匠想要上前,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在这村里活着,和进了城给鞑子当奴才还要强些。若不幸给卖到那兵营去当营妓,那便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之后的日子,木匠继续刨着木头,只想快快完工,好免得听那污言秽语,看些不堪入目的。
忽的,他脑后一痛,似被什么打了一下,回头四下张望,却没看见人。
一回身,又被打了一下。
“谁呀!出来!”木匠恼怒了,会这么做的便只那不懂事儿的孩子。此时,屋顶传来咯咯的笑声,一个猴子一样的瘦弱小孩趴在房顶上,两只小脚晃来晃去的。
那是一个和甜水村村头跑闹的孩子截然不同的存在,不像他们那么活泼健康,带着孩子的圆润可爱。这个孩子身无二两肉,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的简直是破麻袋一样的东西。露在外面的身体脏兮兮的,如同一个小乞丐一样。
“哈哈哈,大傻瓜!”孩子拍着手嘲笑。
胖胖的妇人随之追来骂道:“你个小畜生,还不下来。好好的白米养着你,你竟如此不知礼数!”说着将手中的藤条挥舞着,甚是恐怖的样子。那小孩如同见了阎王一样,一溜烟的蹦跳着跑了。
后来,木匠得知,他是胖妇的继子,一个拖油瓶。亲生父母具已死了,被胖妇带着嫁过来。十分不懂礼数,每日在村里偷鸡摸狗,做些恶作剧。
有一日,孩子偷了木匠的午饭,被他逮个正着。
“放开我,你个大傻子!”十一二岁的孩子轻的一只手就能提起来,他奋力的挣扎着,如同一个野蛮的猴子。
“放开你,你可不能跑了。”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木匠觉得实在是可怜。这个年头兵荒马乱,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很难长大成人,他的继母日日殴打他,不许他回去。他便在这村里东偷西摸,今日便偷到了他的头上。
“不跑,不跑。”孩子立刻承诺道,待木匠松手他便一溜烟跑了,一边跑一边道:“大傻子。”
木匠无奈的摇头,他早知道,这是个小机灵鬼儿。生于这世上,皆是苦。从那以后,孩子时不时来偷吃的,偷他做好的玩具,被他捉住教训了一顿,想要可以和他说。
终于,梳妆台也做完了,木匠的工作也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小活儿,很快就能下山了。
越是在山村待得久,就越能感觉这里并非表面上那么和平美好,在这里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下山前,木匠给孩子做了一个小木偶。
孩子把小木偶视若珍宝,带在身边。陪着他看到这人世间种种的丑,那木匠遇上的女孩子终于还是死了,在日日衣不蔽体的羞辱中,在一个夜里悄悄的叫人用席子卷着埋在了桃花树下。桃花开得那么艳,摘下来便可入酒。那粉粉的香甜酒液,喝起来,怎么那么像人血酿成?
那木匠听见的声音还是停了,女人受不了虐待上吊自尽了。那要嫁来的新嫁娘终于还是卖了过来,在醇酒的香气与桃花雨中,因受不了一家子共享一个新娘,而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没了新娘,那就去再买或是再拐一个来。反正这个村子里的女人也少有自愿来的,最后还不是慢慢就习惯了。在日复一日中,也变成那温顺的妇人,到各处去拐孩子。漂亮的留下做童养媳,不那么好的卖给别的地方。有残疾的或是不听管教的直接绑在老林子里,以儆效尤。
卖酒、卖糖,酒是断肠酒,糖是毒药糖。
“小木偶啊,小木偶,你可千万别变成人啊,变成人就要吃和拉撒,变成人就得被人吃。”
小木偶陪着主人看尽了人之丑陋,从簇新变得陈旧。
终于有一日,村里人再也受不了小偷小摸的孩子,用一个笼子和一个诱饵把他抓住,将他绑在黑夜的老林子里。
那一晚,老虎不用再暗中狩猎,它咆哮着,它也不明白,分明是虎吃人,怎么会是人吃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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