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龙门阵(1 / 1)
篝火龙门阵
早晨,兄弟们相继来到忠盛的房间向父亲请安。
即使是对最年幼的家盛,父亲也郑重其事地受礼,然后说句激励鼓劲的话,使他振作起精气神来。这既是武人之家的日常教育,而对于缺少母亲的孩子们来说,这又如同早晨的太阳一样,使得这个家里充满了温暖,顿时朗敞起来。
清盛将昨日的差使经过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父亲。
“时信大人没有回信要带给您。在谷仓院没有遇见时信大人,一直找到位于丹波口附近的家里才当面将信交给大人……那个地方真是不好找,我向人打听了才好不容易找到的。大人非要款留我,一直喝到晚上,还再三要我带口信回来问候您。”
接下来,又说起在路上偶遇鸟羽僧正,将僧正的问候一并转达。
“僧正看起来还是沉浸在独自作画之乐中啊……生在权贵之家,只要他愿意的话,什么都能得到呀。”
忠盛听罢自言自语道,同时似乎在与自己蜗居在家的心境相比较,不禁流露出自惭形秽的神情。
“他似乎看上去天性就与众不同呢。”清盛简短附和道。
父亲的自言自语偏离了要点嘛。清盛心里在暗暗期待,父亲为何不打听一下时信的家庭情况,特别是有关时子的,甚至还会谈及结婚的事。可是跟清盛的期待相反,父亲并没有往这个方向再问下去。
“对了,听说上皇最近又要御幸前往安乐寿院?”
“是,十月十五日起辇,这次是金堂的落成仪式,所以听说要在伏见离宫驻跸两三晚。”
“武者所也很忙的啊,忠盛退院之后尚不敢懈怠,你也要拿出十足的精气神来,好好侍奉上皇!”
“知道了,孩儿正是这样做的。不过说起来,北面之侍们的心里一直很不平呢,父亲大人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往前说,源义家奉命前往奥羽平叛反乱,数年远征,可是凯旋之后堂上竟然将其定为私斗,一分一毫的恩赏都不给——想必源义家是将自家封地的物产以及家财全都卖了,才够论功行赏,犒劳部下吧。父亲大人也是如此,征讨西国海贼归京之时是何等的威风,可是要说恩赏却远远不够兵士们分的,如今家中所剩的,依旧只有贫困……”
“武士的本分就是如此嘛,没什么可说的。”
“恐怕是公卿们的本分吧?如今身为北面之侍,眼见父亲大人的例子,都越来越清楚明白公卿们的政治策略,那就是让武士永远都贫穷,永远只能做地下人。为了各自的将来,北面之侍们不得不有所考虑呀。”
“算了,反正我们又不是侍奉公卿们的。”
“可是公卿们却掌管着我们的生杀之权,假借着我们所侍奉的上皇的名义,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而我们与所侍奉的上皇却根本说不上话,这不是一点辙都没了?所以,近来特别显眼的是武者所内外充满了惰气。父亲大人,孩儿觉得您还是重新出仕
好,不然这样下去真不行啊!”
“现在不是时机,哦不,假使有我在,事情反而会更糟的。”
“好像退仕已久的六条判官源为义又要出仕为官了,听说是左大臣赖长大人向上皇策进的结果,这也是孩儿希望父亲大人重新出仕的原因之一。”
“噢,平太!时间不早了,该去武者所了。早晨神清气朗地入院才好,何况马上就有重要的御幸……”
“假如我的话让父亲大人不悦的话,还请原谅!那我就告辞入院去了!”清盛出了家门。自从父亲退仕之后,每天早上只有他独自一人往来于家和武者所之间。父亲即使蜗居在家,心境与以往也大不相同,这次返家,看得出他脸上有种不屈的神采。清盛踩着坚实的步伐,心里对父亲充满了这样的坚信。
京城以南的伏见竹田,是上皇特别中意的离宫所在。桂川和加茂川二水之景集于一庭,鸟鸣声也十分悦耳,各种草木依序秀异,可以尽享造物的自然之美。加上四季不同景,四时不同色,着实是个绝好的地方。
上皇命人在此地新造了一处精舍,正殿中供奉着上皇的护身佛阿弥陀如来像,佛像的胸前雕刻着万字符“卍”。上皇建造安乐寿院的初衷,为的是今生与众生结缘,来世觉悟证得佛果。
先代白河上皇醉心于佛,以致世间有所谓“白河佞佛政治”一说。据说白河上皇沉湎佛事,在位之年曾四次御幸高野、八次御幸熊野,并接连不断地建造伽蓝,向各寺院捐赠佛像佛画、七宝塔等不计其数。不仅如此,他还下令禁止杀生,将渔民捕鱼的网具统统烧毁,引得庶民怨声载道,而山寺僧人的势力得以日渐壮大,以至有了今日几乎毫无约束的嚚威,这也得归因于白河上皇的庇护。
在这一点上,鸟羽上皇倒是非常戒慎。但尽管如此,近年来除了建造三十三间堂和法金刚院三重塔、北斗堂等,鸟羽上皇对诸寺的营造修缮以及御幸,也随着年纪渐老而逐年增多。和白河时代相同,佛教的昌盛繁荣更加助长了山门的骄横,四畿之内宛如佛教之国度。
此番御幸为安乐寿院的金堂落成式,接下去上皇还打算营造一座三层的多宝塔。许久以来一直执役闲职的中御门家成被上皇召见,命他参与设计和督造等。
伏见御幸堪称空前的热闹。
百姓为了争睹这一仪式,纷纷从四面八方拥来。此外,还有数不清的饥民则是冲着法事的施舍品而来。
贵绅的车马、僧人的队列,蜿蜒伸展,不绝于目。沿途的道路上、河岸边,尤其是接近竹田的各个大小路口,全都由武者所的武士把守,入夜则在各处点起篝火。
皇辇在此停留了两晚。
第二晚,从傍晚起天空下起了小雨,人山人海万众瞩目的盛事霎时间安静下来,人潮退去,场面登时萧索冷清,只剩下焕然一新的威严的金堂在远处篝火的映照下,仿佛幻境似的,忽明忽灭地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这下好了!总算可以歇下来啦。”
武士们在临时搭建的小屋里吃着晚饭。虽然上皇赐有美酒,但是从昨天起他们就根本没有空闲沾一滴酒。湿了衣裳的武士脱下布衣在篝火旁烤干,身披铠甲的武士解开铠甲,举起素陶酒器互相碰杯,还有的兴许早就饿坏了,低着头默默嚼着饭粒。
“哎,有个传言不知是真是假,说源渡好像离开了扈从……”
“源渡?哦,就是那个袈裟御前的良人哪。源渡他怎么了?”
“嗯,据说就在上皇御幸之前,他去向花园殿左大臣源有仁大人告假外出,左大臣没有准许,谁想他给院别当递交了一份辞呈,就此离开京城,不知所踪了。”
“哦,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啊?”
“那还用说,准是心中一段恩怨难以放下,浪迹天涯也要找到杀妻仇人远藤盛远复仇嘛。平日里走在街上,被人指指点点地说他就是那个妻子被杀的男人呀,他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呀。”
“盛远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抓到,想想他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个盛远也真是罪孽深重呢,难道他还活着吗?叫我说呀,还不如死了好受!”
“有说他隐藏在高雄深山里,也有说在熊野的小路上看到过他,传言各种各样,不过他肯定还活着,这一点似乎是确定无疑的。”
武士们吃着饭喝着酒,闲聊起来,谈论着各种世间俗事。
透过林叶从远处射出缕缕烛光,那是上皇和公卿、僧人、女眷们在围炉唱和吧?可是离宫大殿似乎没有半点管弦丝竹之声。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唯有白花花的雨丝飘飘洒洒。
“喂,义清在不在这堆人当中呀?有谁看见佐藤义清没有?”
众人正在闲聊,清盛的脸从外面探进来,左瞧右看地询问道。
大伙儿都知道他好喝上几口,于是纷纷招呼他加入进来一块儿喝酒,谁料想清盛摇摇头一口回绝了:“不不,现在真没心情喝酒。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听说,今天中午左右在城内城外交界处,负责警卫罗生门的检非违使手下的人和佐藤义清的一个随从发生争执,佐藤义清的随从被抓走了!我想义清肯定还不知道呢,所以我正在找他,可是到处找不见。你们有谁知道他的去处劳驾赶快告诉我一声!”
清盛真的很担心,把这完全当作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这大概也算得上是友情吧,清盛虽有时显得吊儿郎当的,但是在院里各个部门都颇有人缘,同僚们一口一个“平太”亲昵地称呼他,都把他看作自己人。此时,他的一双圆眼瞪得更圆更大,看得出为朋友的事他动了真格了。看到他这副模样,其他人也被调动起来了。
“什么?在罗生门被抓走了?那可不妙,得赶快告诉义清!”
受他真情感染,人们也立即喧嚷起来,很快便有四五个人飞身骑上马,按照想得到的线索冒雨四下分头去寻找义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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