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父子·平氏父子(1 / 1)
源氏父子·平氏父子
这天,佐藤义清派他的亲信随从源五兵卫季正怀揣和歌稿,前往待贤门院女眷们住的居室。
待贤门院即崇德天皇的母亲藤原璋子,也就是鸟羽上皇的皇后。
与天皇之间越来越冷淡、关系紧张的上皇,对皇后也渐渐疏远,另将中纳言藤原长实的女儿藤原得子(美福门院)充为中宫,对其宠爱有加,整日形影不离。
不消说,此番御幸陪伴在身边的也是美福门院,她在离宫内独享上皇的恩宠。
作为扈从,义清这两天亲眼目睹了张袂成荫、连衽成帷的喧繁景象,不禁想到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待贤门院,眼下正逢冬日,那儿更显得冷清凄楚吧。
因为诗歌唱和的缘故,义清同待贤门院不少女眷关系亲密。
于是他草就和歌几阕,将思怀之情寄托其中,命源五兵卫季正送去。
大概是归途中,在什么地方走岔道,出了纰漏。
此刻,义清像离弦的箭一样,风驰电掣似的赶往六条堀川。虽然在清盛等人面前他显得那样不慌不忙,但此刻要去晤见的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
何况源五兵卫季正是义清最亲密的随从,对自己忠贞不贰,绝对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因此义清即使把自己搭进去,也决心要把他救出来。义清不停地挥鞭策马,心中只期盼着在自己赶到之前,源五兵卫季正不要出什么差池。
就像说到坂东男,就是源氏一门武士的代名词一样,人们说起堀川男,指的就是检非违使尉手下那些凶狠的鹰犬。
然而,义清见到的六条判官源为义本人,却与传闻中令人生畏的形象大相径庭。
却说这源为义本是八幡太郎源义家的养孙,继承了河内源氏的正支,成为一族之长,河内源氏一族如今背运不顺,名声也不佳,不过源为义本人看上去颇有品位,待人和善,也蛮容易说话的。
“哦,我明白了,我这就命人仔细查一下。平时无缘无故的,上皇院武者所与检非违使厅的武士就心存芥蒂,使得世间物议沸腾,假如今番确是不问事由便将佐藤武士的随从投狱,这绝对是擅职枉纵,我决不会放任不问的。噢咿,义朝!”
源为义隔着连廊朝里面一间屋子大声喊道。那里应该就是源为义的长子源义朝的执事室。
此时已近深夜,雨脚收起,但见判官公衙以及六条牢房的屋顶上隐隐约约地挂着一弯冬夜的月亮,透过薄云,或明或灭,若隐若现,让人感觉不寒而栗。不巧得很,判官源为义刚刚走进寝屋睡下,却听到有人拍门,还有门房与之争吵的嘈杂声,于是亲自披衣出来探个究竟,这才有了上面与佐藤义清在面朝内院的一间木板房里会晤的这一幕。他顾不上生火,只在灯盏里点起一根松明照明,以打听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
很快,长子义朝来到连廊门口,不敢直视父亲和客人,恭恭敬敬地请示道:“父亲有何吩咐?”
“这个儿子不赖嘛。”义清在心里暗想。
听了父亲的一番吩咐,义朝即刻转身离去,叫来了负责看管监狱的武士和杂役,仔细究诘起事情原委来。
不多一会儿工夫,义朝返回至连廊一头,单
膝下跪着向源为义禀报:“我把两人都带来了,一个是佐藤大人的随从,还有一个是同他争吵的武士,名叫由井五郎。”
没错,其中一人正是义清的随从源五兵卫季正。
大概是饱受了毒拳痛打,源五兵卫季正的脸又青又肿。没想到在此地能够见到自己的主人,源五兵卫季正忍不住流泪啜泣起来。
“由井五郎,你是谁的部下?”为义发问道。
“回大人,小人是二公子义贤大人的手下。”这名武士抬起脸答道。
“争吵到底是怎么回事?”源为义继续问。
义朝将调查的结果一五一十向源为义做了报告。
原来在今天正午时分,源五兵卫季正路过罗生门的时候,被守卫在那里的义贤的部下拦住了,见他小心谨慎地抱着一包奉书似的东西,便命令打开来,源五兵卫季正坚决不肯打开。于是双方起了冲突,守卫武士怒气冲冲地诘问他为何不肯打开接受检查,源五兵卫季正则解释说这是回赠给自家主人的唱和诗歌,作为武人即使看了也不明白。
“接下来怎么样了?”
“由井五郎怒不可遏,上前一把夺过来用脚踩在地上,佐藤大人的随从也发怒了,因为这是待贤门院的纪伊局女官回赠给他主人义清的唱和诗歌,说这样重要的礼物沾了泥土叫我怎么向主人交代?他这一发怒,守卫罗生门的武士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将他痛打了一顿,然后投入监牢……”“原来如此。把义贤给我叫来!”
应声赶来的次子源义贤是个尚不满二十的毛头小子。为义对他怒斥道:“部下有如此乱行全是你的罪过!”从座位上起身上前,猛地飞起一脚将其从屋门口踹落到院子里。
随后,他转身对义清道:“这个由井五郎还有次子义贤如何处置悉听尊便。纪伊局女官那里我自会专程前往请罪,此事的责任最终还在于我。至于大人的随从,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还请千万不要记恨在心!”
对于义清来说,这自然是个出乎意料的结果,当着源为义的面,他一个劲儿地为自己随从的鲁莽冲动致歉,当然也是替源义贤和他的手下求情。
佐藤义清本来已经设想好了最坏的结果,没曾想竟然顺顺当当地带着随从脱离了这个危险之地。而源五兵卫对于主人不顾危险深入虎穴解救自己的一片深情厚谊,心里是如何的感激自然不必细说。
冬日的夜晚寒气逼人,可是主从二人心里都暖烘烘的。
——毕竟是有来历的门第,刚才所见那教养绝非一般粗俗武人家所能有的啊。
义清心中暗暗对源为义这个人物产生了新的认识,不过另一方面,先前那种令人畏惧的印象却仍无法彻底拂去。
源为义一族显然是在卧薪尝胆。其祖父义家曾经饱受公卿们的排挤和羞辱,那种屈辱他们是不会忘记的。换句话说,他们就像是潜于池底的困龙,时刻引颈期盼着风云突起,好再施身手,重新呼风唤雨。从刚才他们父子过于严苛的自律上也可得窥一斑。
京洛的深夜不闻悲歌声,月亮也如进入沉沉的黑甜梦乡的人们一样,静静地横挂在云间。哦,这便是已有数十年积淀的都城吗?义清实在看不出来。
平清盛与时子结婚,是
在这一年的十二月。
“怎么样,你想娶她吗?”
当父亲忠盛终于开口挑明的时候,清盛登时满脸涨得通红,伸手搔了搔头皮,简短地回答道:“是。”
仅仅一个字。不过就这对父子而言,这已经足够了,两人的心已经有了充分的交流沟通。
接连三天,新婿每晚要悄悄潜入将娶入门的未来的妻子家走婚,这是当时的风俗,做父母的,总是明明知道也装作毫不知情,这也成为一种习惯。
清盛照例也连续三个晚上,踏着暗黑的小路,前往位于水药师的时信大人府上。
阴凄的严寒,糟糕难行的道路,还有从丹波山刮来的啸鸣的落山风,几乎要将耳朵冻掉似的——然而,清盛却感觉很幸福,一种无法取代的快乐。或许这还称不上是爱情,但黑沉沉的夜幕下,相连在一起的主屋与对屋都已静静地融入夜色,唯有她的寝屋点着一盏灯,通过屋角的旁门透出一缕微光,仿佛在宣示天地间这无与伦比的爱情。清盛看到这灯光,除了恋爱的滋味,他感觉更像是堕入了梦幻一般。
欢爱之后,清晨的别离既像是爱情,又似乎比爱情还要来得甜蜜醺浓。对这二人来说,鸟儿的啾啾鸣叫,挂满冰霜的树枝,仿佛都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诗画。
三天之后,清盛修书一封寄往时信大人府上,女人也郑重其事地返书。男女间如果不情愿,自然也可不必如此繁琐复杂,假如男方不修书一诉衷肠,或者女方毫无返信,就表示没有秦晋之缘。
清盛当然没有不情愿,而女方也确确实实有书信返回,并且书信中还夹着焚香。
依照常理,时子应该嫁到今出川的平家老屋来,不过比较起来,水药师的时信大人府邸虽然破旧,却更加宽敞,而且还有配殿,这可是一般武士家所没有的。于是,新夫妇决定将家安在七条水药师神社的藤原时信府内。
“真是非常般配的一对呀!”两家的亲友都异口同声赞道。
是在祝福这对新人,还是感叹贫穷武士和贫困朝臣的联姻?又或者是在为平忠盛和藤原时信二人同为声气相投的异类而叹息?总之,人们对这段婚姻的祝颂里也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复杂含义。
且不管众人怎样想,时信府上摆开喜宴,邀请一众亲朋好友共饮同乐。
这时候,时子的弟弟时忠心中暗想:我得向姐姐的夫君献上一份厚礼呀,也算是好好招待一下今天来道贺的各位客人吧!
他这样想着,竟把平日瞒着父亲偷偷饲养并十分爱惜的那只斗鸡——也就是经常在街上与人玩斗鸡赢钱的“狮子丸”——毫不吝惜地拧断脖子,提到清盛面前。
“啊!这不是……‘狮子丸’吗?你为了今天的酒宴,把它杀了?你、你……”
“没错。”时忠咧嘴一笑。
清盛登时惊得目瞪口呆。这小伢崽虽然才十六岁,但清盛还是被他震住了。之前除了父亲忠盛,清盛根本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可怕的,此刻他却着实吓得不轻。因为他是刚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的弟弟,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有这份胆气,而那个今后将日日陪伴自己的女人,天知道又会逐渐显露出怎样的自己不了解的本性来呢?一想到这里,便不禁觉得前景堪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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