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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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

每每总是出现在僧众游行示威最前列的有名的睿山大法师——止观院(东塔)的如空坊法师、横川的实相坊法师和西塔的乘圆坊法师,正愤愤然地从鸟羽院向外走。

“哎呀,瞧这样子使僧的请愿被拒绝,交涉破裂了呀。”僧众们从三位大法师气呼呼的脸上读到了答案。

三位法师从院御所的侍卫室取过寄存的长刀,插入胁下,面带着可怕的僵硬表情走出大门,等候在外的十二名随行僧众立即紧随其后,仿佛对等国的使节谈判不欢而散扬长而去似的。

大法师们的眉宇之间挤出几许冷冷的笑意,分明还暗藏着一种威吓:还会再来的!该尝尝我们的厉害了!

这是睿山僧人一贯的招数,神轿抬上街游行示威之前,照例先派出所谓的请愿使者前来摊牌较量。

然而尽管事态已经紧迫至此,朝廷和院廷在表面上仍然不会屈服于威吓。

因此,请愿被拒绝,谈判不成是板上钉钉的事。

僧人们基于多年的经验,无论是交涉还是交涉破裂之后所采取的行径步骤,已然形成了一套稔熟的程式,多少年来可以说是屡试不爽:数千僧众抬着神轿浩浩荡荡涌向京城,一路上巧舌如簧地向人们诉说自己的要求如何正当,而朝廷或院廷的处置如何不妥,等等,在都内的大街小巷聒噪一通之后,最后才拥至目的地。

此时,面对风樯阵马般来势汹汹的僧众,武士们自然也列好队阵,摆开迎战的架势,不过他们却不能凭武力阻挡僧众,所以充其量就像是用来吓唬鸟雀的稻草人一样。

僧众到这里少不了又是聒噪一阵,无非表白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如果朝廷或院廷不予理会,则采取“占据御所”的方式,即一众僧人法师席地而坐,使政府的正常工作陷入瘫痪状态,到最后撂下神轿堵住禁门或院门,然后扬长而去。

这神轿乃是任何人都绝对触碰不得的。到了这般地步,朝廷或者院廷也只得妥协。迄今为止,朝廷朝令夕改的例子数不胜数。

这天,一开始睿山僧众的要求是:把安艺守平清盛的妻弟时忠和他的家臣平六交由睿山处置!

随后,又把那个老问题端了出来:将前述的加贺白山废寺和庄园裁决归睿山所有。

鸟羽法皇自然看穿了其用心,坚决不肯答应。

从清晨开始,法皇与摄政关白藤原忠通、左大臣藤原赖长、右大臣源雅定等人紧急协商,气氛十分紧张,最后法皇看破睿山方面只是抓住祇园祭时发生的一件小事,夸大上纲,其真正目的是想攫取庄园,于是断然喝道:“不用理他们!”法皇很少流露出如此激烈的震怒。

——睿山那帮和尚马上要来袭了吧!

武士们的心情十分复杂。身背着不可放箭的弓囊箭袋,腰里佩着不可拔出

的大刀,身披铠甲,全副武装,暴晒在炎炎烈日之下,却只能站成摆摆样子的队列而无法施展身手,万一僧众们粗暴地动起手来,也只能自保而不得还击。唉,但愿对方只是抬来神轿示示威罢了,那就谢天谢地,随他们去了。

“哟,安艺大人来了!安艺大人……”

恰好此时,看到清盛也来到现场,人群中不由地一阵**,因为从清盛那张一直无忧无虑的脸上,人们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可以将心头难以形容的郁闷和屈辱统统发泄出去。在高声的喊叫声中,掺杂了些许紧张的气息。

这紧张代表着什么,清盛心里十分清楚。他满脸挂着汗珠子,微笑着从甲胄阵列中间穿过,两只硕大的耳朵看上去仿佛也挂满笑意。而紧随其后的时忠和平六二人则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二人在内院的廊下等着!”清盛将两人留下,自己独自一人从院所司的中门走了进去。在院内他的资格为“近卫将曹”,因此不待里头传召便可以直接进入。

院司、别当以及公卿们全都聚集在此,个个脸上显出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息。隔着珠帘,清盛谒见了法皇,他伏拜在地,将自己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面奏给了法皇。

法皇允准了他的奏请。

清盛的想法很简单:睿山僧众的真正目的,应是加贺白山的庄园。点起这把火的是自己的家人,责任理应由清盛一人承担,故而恳请法皇授予自己全权来收拾残局。

如何才能说服睿山的僧众顺从地将神轿抬回山里去?采用何种手段?给予对方什么条件?等等,众人很想问个明白,知道究竟,可是事态如燃眉般紧急,容不得众人发问,惊恐万状的公卿们只是一个劲地叮嘱清盛,忧心忡忡、啰里啰唆地叮嘱道:“安艺守,不要紧吗?你独自一人前去和僧众交涉,不会有事吧?”

“不要再给院廷惹出更大的麻烦来呀!”

“千万不可错上加错,对方正在气头上,可不要火上浇油啊!忍为上,记住以此作为消灾符!”

……

法皇的察允是他得到的唯一鼓励。清盛微笑着,朝殿上施礼,随后申禀道:“请法皇安心。清盛即使拼上性命,也一定完成守护御所之责!”

“安艺大人进去向法皇告禀了,像是正在商量解决之策。”守备的武士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公卿们靠不住,倒是安艺大人大概有什么计策吧?况且这件事又是安艺大人的家人引起的……”

此时此刻,清盛的一举一动成为了众武士注目的焦点。他情愿将事情揽在自己一人身上,也不肯把家人时忠和家臣平六交给睿山方面的态度,无疑深深地赢得了全体武士的好感和赞许。

这件事发生之前,清盛便广受武士们的爱戴,

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可以交心的人,这倒并不是因为清盛武艺超群或者特别会笼络人心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时时刻刻心中装着地下人,遇到事情愿意为这些同样身份卑微的地下人出头和扛下来。

而在殿上的眼中,像他这样直言不讳、敢于说出自己想法的武士找不出第二个。当今的法皇亲眼目睹了正盛、忠盛两代人是如何忠心耿耿,勤勉尽职的,因而对于清盛多少有点另眼相待。清盛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论他到哪里,哪里必定会被他的话语、他的氛围、他的热情和朝气所感染。

两道像毛毛虫一样粗重的眉毛,眼角由上往下耷拉的眼睛,硕大的鼻子,宽厚的嘴唇……总之整个就是一张工艺粗糙、制作不精良的“次品”脸孔,永远通红通红的脸颊,外加一对肥耷耷的大耳朵,笑的时候耳垂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当人们围着这个男人的时候,便会情不自禁地彻底忘记生活的苦恼和忧烦,变得舒爽开心起来。

这张脸的主人现在出了中门,向大厅走来,众人立即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伊势大人,怎么样,御前商议有结果吗?院廷会不会降宣?哎呀,瞧你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一连串的问题像疾速的箭矢一样,异口同声从众武士嘴里飞出来。

清盛将背在背后的兜鍪戴在头上,将头盔带在下巴下面系紧。

“呀,大家都不必担心。清盛这就前往祇园,让对方即刻停止抬神轿来袭院廷!”

“停止来袭?”

“是啊,各位将此事交给安艺来处置吧!”

“可是,那些和尚原本就不好惹,而且从昨夜起就显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根本没有把我们武士放在眼睛里!安艺大人若是去了那里,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当然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带了时忠和平六二人一块儿去——委屈他们二人了,我准备将二人交给他们,然后把事情谈妥了。”

“啊?!那……还是得把人交给睿山去处置吗?”

“没别的办法。”

“嘁!这算怎么回事?那不还是说明院廷屈服了吗,用牺牲我们武士作代价?”

“这种毫无帮助的牢骚不必说了。这个解决办法是我清盛提出的来,并不是院廷的旨意,所以决不代表院廷的屈服。好了,我得先告辞了,要是让他们抢先从祇园出发,事情就糟了。如果运气好我还能活着回来的话,到时候再将见闻跟你们细说吧。各位好自为之,千万不可放松戒备啊!”

清盛带着时忠和平六家长二人上了马,朝大路驰去。

道路上白乎乎,干巴巴的。太阳照晒得正厉害,树叶草丛全都垂头丧气,显得无精打采。人们像是注视着白昼里的死影似的,目送着三人渐渐远去,谁也不说一句话,就像噤哑无声的蝉一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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