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将与越将(1 / 1)
吴将与越将
基盛手下的兵士中,既有出身京畿的杂兵弱兵,也有来自伊势、伊贺的剽悍武士。
基盛站在一处高丘上,振臂呼喊道:“敌兵只有一小撮,还不到四五十骑,我们五六个对付他一个,一定要将他们统统拿下,作为进献给朝廷的初战之礼!伊势、伊贺的男儿们,给我上!”
这些武士,素来具有浓重的乡土意识和乡土荣誉感,自报家名的同时必定连带乡里一同报出,乡党之间互相竞争,一人的耻辱便被视为整个乡闾的耻辱。
“不能输给这些源氏乡巴佬!”
出身伊势、伊贺的武士们立即率先冲出,与敌方奋战。毕竟己方有两百余人,在数量上占有优势,转瞬间便扭转颓势,反将宇野源氏一族包围了起来。“宇野七郎”源亲治一直奋力战至最后,可还是被基盛手下兵士的带钩长矛钩住,落下马来,众人随即一拥而上,将他生擒。
亲治手下兵士被活捉的有十六名,除了少数几个逃走之外,其余的不是战死,便是重伤动弹不得。
基盛将亲治及其手下用绳子缚住,趁天黑解往京城,随后便立即返回宇治。在他返回之前,朝廷特意为他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授官仪式。原来天皇也听说了他的事情,大为高兴,便授予基盛从四品下的位阶。
基盛的父亲清盛率领一族武士参战是在这天夜里天将亮的时分。早已等候在大内的诸路人马一见到他,士气顿时万丈高,同时争先恐后地向他道贺:
“二公子基盛大人在宇治路生擒了宇野源亲治及其手下兵士十数人,夺得了开战头一功!”
做父亲的自然别提有多高兴了,清盛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他为自己晚到向诸将致了歉,随后又至东门的临时营寨,拜访下野守源义朝。
“哟,是安艺守大人呀?”
“下野守大人,好久不见!”
两人一见面,互相寒暄道。
最近三四年,义朝自被擢升为武者院北面和西面两军侍卫的统领,与清盛几乎没打过几次照面,像这样亲切地在一起说话,大概十多年没有过了,两人的眸子里不约而同地映出了往昔的情形。
那是鸟羽僧正亡故的时候,秋天京城郊外的道旁,参加完葬礼返京途中不期而遇,经同行的佐藤义清介绍,清盛才第一次得知眼前这位便是六条判官源为义的公子。当时,义朝曾说起不久将前往镰仓住上一阵子。如今,同行的佐藤义清已经出家为僧,改名为西行法师,以歌为友,在大自然以及不停的旅行中探求着生命的意义。
整整十六年了,回想起来,十六年中身边有的人已经诀别人世,有的人下一代已茁壮长成,国都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所有的一切既像逝去的回忆那样遥远,又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而今天,他们结为生死同盟,成为宫阙之下同一个阵营里的友军。
二人年纪也相仿。源家与平家就门第家世而言虽有吴越之异,但二人都生于武士世家,且为嫡长男,如今都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他们的共通之处无疑就是对时局敏锐的洞察力,不过说到各自的抱负和未来的理
想,或许就南橘北枳,迥然不同了。
“‘安艺守大人到底怎么样啊?’大伙儿都在议论纷纷,猜测大人的去就,说实话义朝也在替大人担心,不过现在看到您的身影义朝也就安心了,兵士们的士气也高涨了许多呢。”
“实在过意不去。我让犬子基盛先率一部分人马赶来,自己则因还要协调各路人马,故此来晚了,还望大人见宥!”
“不过,二公子在宇治路这么快就建立了功名,大人想必也很高兴吧!”
“哎呀呀,多谢大人夸赞。让孩子们抢了头功,做父亲的还真有点难为情。”
“哪里哪里,让人羡慕还来不及哪!”忽然,义朝语气非常沮丧地说道,“哪像义朝这样,父亲和弟弟们全都跑到敌方去了,一家父子数人分裂成两个阵营……唉!”
清盛登时满脸笑意全消。听到基盛初战告捷,自己便有点飘飘然了,说老实话,在义朝面前自己总有一种炫耀的心理在作怪。
义朝的父亲为义带领一个儿子及手下于昨夜加盟设在白河北殿的崇德上皇阵营,这个消息刚刚从诸将那里听说。对清盛来说,同样面临亲族间两下分张各投其主的不幸,或拥戴天皇,或拥戴上皇,但远远不及源为义父子这样令人唏嘘。
或许是全身披挂了甲胄的缘故,彼此都像变了个人似的,清盛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
“哦,告辞了,我先走一步。”
在这种场合,清盛显得特别笨嘴笨舌的,极不善于转换话题,却将自己的真实情感压在心底,这样尴尬的场面让他实在待不下去,于是眼珠子转了几转,急匆匆地告辞而去。
义朝目送着他的背影,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只觉得对方好像是个无情的、完全陌路的人一样。
第二天清晨,后白河天皇忽然下令将御居所移至东三条仙洞。
作为临时大内的高松殿因为众多兵士进入而显得非常局促逼仄,并且非常不便,于是经商议便决定起驾移殿。
天皇身着长裾的便服,坐进手抬的轿子里,随身携着神玺、宝剑等皇家宝物。
随同的贵族公卿有:关白藤原忠通、内大臣德大寺实能、左卫门督近卫基实、右卫门督德大寺公能、头中将德大寺公亲、左中将光忠、藏人右少弁藤原资长、右少将德大寺实定、少纳言藤原信西、春宫学士俊宪、治部大辅源雅赖、大外记师业等,单是公卿朝臣就浩浩荡荡排了一长溜儿。
武将则以义朝、清盛二人为主将,再加上兵库头源赖政等已故法皇遗书中指名的十一武士,以及各自的家臣兵士和从诸国招募而来的地方武士,京城里还是头一次接纳这么多的兵马。
东三条仙洞既是皇居,也成了三军的营阵。
兵马配属、诸门守备以及兵粮的调度大体完成后,十一日这天也差不多已经过去了。
大将义朝被叫住独自留在内殿的堂下。堂上正在进行军事会议,因为商议来商议去毫无结果,少纳言信西便来咨询义朝的意见。
义朝头戴黑漆帽,身着直垂便服,衣服外罩着昨夜父亲为义差人送来的源太襁褓铠甲。
他面向天皇,诚惶诚恐地回答道:“下官所忧虑的,倒不是新院方正面之敌,而是从奈良、吉野、十津河等地向京城进发的武装僧团,根据情报,已有数千名僧众响应赖长公的招募,正在向宇治方向集结。以藤原氏长老与春日神社非同一般的关系来推断,这并非不可能,宇治的忠实老相国和赖长公也正是因为有此强悍的后援,所以才有恃无恐,强行与朝廷作战的。”
“嗯,有道理。”
信西在堂下的大殿里席地而坐,不住地点头,同时揣摩着堂上玉帘后面天皇的反应。列坐两旁的公卿似乎也都在入神地听着义朝的分析。
“倘若茫昧惘惑弄不清敌方的虚实,完全有可能会错失战机,反而被敌人乘虚而入。下官以为,奈良和吉野的僧人武装一旦明日入京,我方将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连十分之一的取胜机会也没有,所以胜机就在今夜至明天天亮之间。如果我们今夜实行突袭,既可攻打新院方面一个出其不意,也可使从奈良、吉野赶来的后援变得毫无意义——除此以外,别无良策。”
“所言甚妙!”
信西随着天皇的赞许连连点头称是,随后说道:“若论诗歌管弦、风花雪月,确是公卿所擅长的,可说到军事作战,我们可就一窍不通了,所以作战之事就全权拜托义朝大人指挥!”
“好!那大内就交由清盛大人护卫,义朝率人马突入敌阵,天亮之前胜负就可见分晓了!”
“不不!如果这样的话,清盛肯定不会答应,还是你们全力以赴,一同向敌阵突击。”
“这正是义朝所期望的。不过,此战天运如何,尚不得而知。”
“只要义朝大人能平定凶徒,解除主上之忧,朝廷定有恩赏,并且保证准许大人登殿。”
“大人说什么呢?对即将出阵上战场的武士居然用明天的许诺来吊胃口?既然蒙主上恩赏,还不如现在就恩准义朝登殿,也算我这辈子永生不忘的记忆吧!”
众公卿正在惊愕义朝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见义朝笑着走过众人,腾腾腾几步跨上玉阶,登上殿在天皇斜对面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仿佛在得意扬扬地对众公卿说道:“如此怎么样啊?”
——虽说是阵前大将,但毕竟是个粗野的地下人呀!
在场公卿有的皱起眉头,心里暗暗蔑视地骂道。可是,当文臣将自己的命运完全托付给武将的时候,不止是义朝,也不仅仅限于此时此刻,两者的位置便会发生微妙变化,朝着一个均衡的方向倾斜,甚至来个互换也是极其自然的结果。而义朝毫不掩饰地将其付诸行动,只能说明他是个性情率直的人。
众人忌惮天皇的反应,个个神情紧张。孰料天皇心情很好,看到眼前的情形反倒笑起来了——或许他已经从美福门院那里听闻了关于九条院内的恋爱故事。事实上,大凡隐约知道九条院的侍女与义朝地下恋情的人,此刻全都同天皇一样,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就这样,朝廷方面已经决定于当夜发起奇袭,白河北殿这边却仅有恶左府赖长一人绷紧了神经,而诸路人马的士气以及作战方针等还没有彻底拧成一股绳。
(本章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