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命轨(1 / 1)
一
就在李秀宁于细柳营悄然布局、李世民在河东苦苦挣扎之际,一则来自北方、如同裹挟着塞外寒流的紧急军情,被快马加鞭送入了位于龙门黄河岸边的反隋联军主力大营。
这则急报,瞬间在这汇集了天下至强反王的中军大帐内,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大浪。
军报的核心只有一句话:
突厥大将素鼎方雄,火速跨过大青山白道,一路南下重兵围困晋阳但未攻城,而是以主力铁骑,如同梳篦般疯狂扫荡太原盆地!
“砰!”
唐公李渊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响。
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往日里的沉稳气度荡然无存。
晋阳!那是他李家的根基,是家眷、钱粮、兵源、乃至靠拢他的士族人心之所系!
一旦太原盆地糜烂,即便他拿下长安,也如同无根之木,更何况如今大战未决,后院起火,军心顷刻便有崩溃之虞!
他的目光,猛地看向帐中那几位身着突厥服饰、神色各异但同样带着几分倨傲的特使——契骨国主失钵屈阿栈古思汉、安世娜家族族领阿史那辛明、霍翁家族特使阿比措、黑水靺鞨部头人仓基古力、号室靺鞨部头人布拉吉几人。
他们是东突厥南面可汗对于各路反方的支持代表,分别带着突厥力量驻军于李渊、窦建德、刘武周、薛举、王世充等部的大营中,美名其曰掠阵!
目前,南面大将军古思汉,领突厥四万兵马于李渊军中;南面可汗咄吉世利的特使阿史那辛明领突厥三万兵马于窦建德军中;大可汗特使阿比措领突厥两万兵马于刘武周军中;东突厥特使仓基古力领两万于薛举军中;特使布拉吉领五千于王世充军中。
倒是李密和罗艺二人军中,还没有明确数量的突厥人驻军,比较显得清高和另类。
“诸位特使!”
李渊的声音因极力压制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此举何意?我李渊与始毕可汗盟誓在前,共讨无道!如今那素鼎方雄不行灭隋之举,反戈相向,毁我根基,这岂是盟友所为?岂不怕天下英雄寒心,令可汗信义蒙尘吗?!”
支持李渊的突厥特使古思汉眉头微皱尚未开口,但支持窦建德的特使阿史那辛明却先开了腔:
“唐公息怒。草原的雄鹰捕猎,自有其法。或许素鼎方雄将军觉得,先掐断猎物的退路,比直接扑上去撕咬更省力气呢?太原的财富,放在那里也是浪费,我突厥勇士代为收取,将来也好更有力气助各位可汗、大王攻打长安嘛!”
“且我大突厥履约派兵助战,而唐公贵女平阳公主却迟迟未如约入我大突厥,与我大突厥贵人失钵屈阿策(汉名古思恩,当时是为化妆掩藏身份后的阿布-杨子灿,接受李渊与东突厥的主从结盟及祭天盟誓)大罗完婚,到底谁违约在先,又是何道理?“
”我等早就受到大可汗呵斥,进军不力,所获微薄,答应的征战所得人口和金银布帛微乎其微……“
阿史那辛明话语中的强硬、贪婪与毫不掩饰的弱肉强食逻辑,让帐内许多人都心底一沉。
端坐一旁的魏王李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李唐受损,于他而言未必是坏事。
他捋了捋长须,缓缓道:
“唐公,事已至此,愤怒无益。看来突厥朋友是嫌我们在前线推进得太慢,在用他们的方式……催促我们啊。”
他话锋一转,指向地图上的长安,“为今之计,犹豫即是败亡!必须倾尽全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攻克长安!唯有拿下帝都,挟天子以令诸侯,方能扭转乾坤,届时,失去的,自然能加倍拿回来!”
李密的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
窦建德、王世充、薛举几人,神色各异。
他们或与突厥关联紧密,兔死狐悲;或暗中幸灾乐祸,乐见李渊实力受损。
但所有人都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突厥人此举,等于掐住了他们中多数人的咽喉。
今天可以扫荡太原,明天就能兵临河间、马踏金城!
拖延,只会让背后的“宗主”失去耐心,带来更不可测的后果。
“魏王……所言极是!”
李渊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他知道此刻已无退路,必须抓住联盟这最后的合力:
“传令全军!放弃休整,所有粮秣器械优先供给前锋!命李建成所部前锋大军,不惜一切代价,三日内必须给我拿下下邽,打开通往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主力各军,随后跟进,直扑潼关、长安!此战,有进无退!”
恐慌与压力,最终转化成了畸形的动力。
在北方迫在眉睫的威胁下,反隋盟军主力这台原本各怀鬼胎、步履蹒跚的战争机器,被迫以一种近乎疯狂的节奏,加速运转起来,向着长安这座最后的堡垒,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二
长安,尚书省都堂军兵事房。
杨子灿看着由灰影和白鹭寺分别呈递的、关于龙门联军异动的密报,嘴角微微上扬。
“终于……坐不住了吗?”
他轻声自语,指尖在沙盘上龙门至长安一线划过。
苏定方扫荡太原而非强攻晋阳,正是他战略布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不仅要削弱李唐的战争潜力,更要利用突厥这把悬在所有反王头顶的利剑,驱赶他们,逼迫他们在准备尚未完全、内部矛盾未及调和之时,提前进行战略决战。
他们加速南下,正合他意。
杨子灿面前,也堆满了来自各方的文书和密报。
他快速浏览着,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般处理着海量信息。
刘长恭回报:窦轨先锋军试探性进攻了几次,均被击退,敌军内部似乎协调不畅,霍刚部与刘世让部几次因配合问题险些内讧。
宋老生回报:李渊主力攻势猛烈,但潼关天险加之准备充分,暂时无虞。
屈突回报:已将李世民残部进一步压缩至黄河东岸狭小区域,其尝试南渡,已被击退,损失不小。
阴世师回报:细柳营周边发现不明身份人员活动迹象,疑似娘子军精锐化装潜入,已加强监控。
程知节回报:司竹园方向,娘子军似乎在整训,大量新丁涌入,但其核心营地戒备森严,难以渗透。
苏定方(素鼎方雄)回报:太原扫荡计划顺利进行,李唐后方已现乱象。
……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但他深知,表面的顺利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传令诸军,依最终预案,准备迎敌。告诉宋老生、刘长恭、屈突通……猎场已经布好,猎物正在入场。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关于越王杨侗和侍读赵德言的那份密报上。
灰影的进一步调查显示,赵德言近期除了与一些身份不明的宫外人接触,还曾数次悄悄前往崇贤坊的一处宅邸,而那处宅邸,登记在一家来自博陵崔氏的商人名下。
博陵崔氏,五姓七望之一。
杨子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在天下动荡之际,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们既与朝廷高官往来,也可能暗中资助反王,更会为自己家族的未来多方下注。赵德言一个前太子旧人,与崔氏搭上线,是想做什么?拥立越王杨侗,搞一套备用朝廷?还是另有图谋?
同时,白鹭寺也传来一些零碎信息,显示鬼谷道近期活动频繁,但似乎在洛阳杨素宅邸的搜寻受挫后,其内部对下一步行动产生了分歧,有激进派主张不惜代价在长安制造大乱,也有保守派认为应继续潜伏,等待“日月”线索。现任鬼谷道秀子(掌门)似乎正面临内部不小的压力。
杨子灿揉了揉眉心。
朝堂、世家、军阀、神秘组织……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他不仅要应对明面的敌人,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更要洞察那些千年世家的算计和神秘道统的图谋。
穿越者的优势在于知晓历史大势和拥有超越时代的思维,但具体到每一个人的抉择,每一个势力的盘算,依然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拿起笔,开始批复文书。
对刘长恭,令其继续固守,可适当示弱,诱敌深入;对宋老生,嘉奖其功,勉力坚守;对屈突通,令其务必盯死李世民,但可留一丝“缝隙”,看他往哪个方向挣扎;对阴世师、程知节,令其继续监视,非必要不冲突;对苏定方,令其在确保晋阳无法威胁后方的前提下,可考虑分兵南下,进一步挤压李渊的侧翼……
最后,他写下一道手令:
“严密监控崇贤坊崔氏宅邸及所有出入人员。查清赵德言与崔氏联络的具体内容及目的。增派暗哨,监视越王府一切动向,包括卫玄等留守重臣与越王的接触。”
他必须像剥洋葱一样,将这些缠绕在一起的线索一层层剥开,找到最核心的关键。
四
夜色深沉,杨子灿正准备离开都堂,难李再次匆匆而入,这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
“将军,监视越王府和卫玄府邸的兄弟有新的发现。就在一个时辰前,越王侍读赵德言确实秘密离开了越王府,但他去往的方向并非任何可疑的私人宅邸,而是……径直去了留守大将军卫玄的府邸后门!他通过后门进入,停留了约两刻钟才离开。”
杨子灿目光一凝:
“卫玄?他接待了赵德言?”
卫玄作为西京留守,杨广安置在长安最关键的棋子,近来一直称病不出,摆烂躺平,此刻却私下接见身份敏感、与前太子有牵连的越王近侍?
“据我等观察,”难李继续道,“卫玄本人并未露面,接待赵德言的是卫府的老管家卫明。兄弟们在远处用镜听(注:古代一种窃听术,并非玄幻,指用空心长管等物传导声音)隐约听到零星对话,赵德言似乎提到‘……王爷甚是忧心……’、‘……老大人乃国之柱石,当此危局,岂能坐视……’,而卫明则反复回应‘……老爷病体沉重……需静养……一切还需等陛下……’等语。赵德言离开时,面色不甚好看。”
杨子灿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卫玄……他到底是真的心灰意冷、年老体衰、不愿再卷入旋涡,故而称病推脱?还是另有用意?
他让管家出面,用“病重”和“等陛下”来敷衍赵德言,是一种谨慎的自保,还是某种更深的试探或等待?
这位深受杨广信任、执掌长安军政多年的老将,他的“摆烂”本身,就是一种极其敏感的政治信号。
他是不看好杨侑?还是察觉到了越王身边的不寻常动向而选择明哲保身?亦或是,他这看似消极的姿态背后,隐藏着更深的图谋,比如在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或者暗中观察着包括他杨子灿在内的所有人的表现?
赵德言去找卫玄,是想争取这位实力派老臣的支持?还是代表越王杨侗,甚至是其背后隐藏的势力,去试探卫玄的态度?
“卫玄……卫文升(卫玄字)……”
杨子灿喃喃自语,“你这只老乌龟,把头缩进壳里,到底是想躲风避雨,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意识到,卫玄的动向,或许比越王杨侗本身更能反映长安城内暗流的真实深度和温度。
这位老将的选择,将极大地影响城内权力的平衡。
“难李,”杨子灿沉声道:、
“将监视卫府的人手增加一倍,不仅要看谁进出,更要设法了解府内的真实情况,卫玄是真病还是假病,他每日见谁,做什么,我都要知道!尤其是注意,除了赵德言,还有哪些势力在尝试接触他。”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想办法从太医署弄到卫玄近期的脉案和用药记录。”
这个看似沉寂的卫玄,或许才是解开长安内部迷局最关键的那把钥匙。
他的“病”,究竟是身体的衰败,还是心智的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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