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松口(1 / 1)

加入书签

事后,姚问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江与时给她清洁身体时,她也顾不上拒绝了,她连害羞都做不到了。全程窝在他怀里,像没手没脚不能自理。

江与时把她擦干抱到**,她勉强滚进被子里,头一歪闭眼睡觉。

等江与时收拾完自己回到**,凑过去看她,见她睫毛低垂,睡得沉,俯身亲了亲她的耳垂。

他上床的时候,姚问其实有点儿感觉。耳朵被亲了一下后,她睁开眼,转身挪过去,挪到江与时身上,软软地趴着。

江与时见她寻了个舒服位置趴好不动了,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笑着轻声问:“累着了?”

“太……”姚问一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嗓子哑得不像话。她清了清嗓子,还是哑的,只好就这样说话,“……太激烈了。”

她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眸现在跟被水洗过了似的,润亮润亮。江与时抬头亲了亲她的鼻尖,手伸进被子里在她光滑的背上轻抚,说:“改天带你一起健身。”

运动确实对缓解因长时间伏案工作导致的身体疲劳有所帮助,姚问之前也在他的建议下去过健身房,但奈何总也坚持不下来。

只要身体一恢复正常,不酸也不痛了,她就不想去了。

一想到健身房里的酸爽,跟此刻的酸爽奇异地重合了,她脸微红,有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便拿下巴点一点他的胸膛,起了另一个话题:“时哥,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她倒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她动心的。说到这里,她来兴致了,努力抬起头,问:“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啊?”

江与时笑,捏她的鼻子:“想知道的还挺多。”

姚问抓住他的手,频频点头:“快说快说。”

不凑巧的是,江与时的手机恰在此时响了。等他接完电话,姚问的手机也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她以为是公事,接起来时还满脸不高兴。

电话接通后,里面传来一道清爽的男声:“姚问,我是周阳。”

姚问一愣,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江与时。

周阳?

“许久没联系了,听江与时说你回神山来了。”他说。

姚问看了眼江与时,他也正静静看着她。他的眼神告诉她,刚才他接的那个电话,也是周阳的。

她道:“是,我回来了。”

“我刚下飞机,这会儿就在神山机场给你打电话。我得先隔离一周,一周后,就是八月六号晚上,我准备请大家吃饭,你一定要来。”周阳说。

研一时,康丽娜给姚问打电话,说周阳真的把同学们的钱都还上了。那天,许久没动静的高中班群异常热闹。

等挂断电话,姚问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跟江与时聊起了周阳,倒把她自己不久前想知道的事儿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吃饭地点定在了“时·间”。当年有许多同学就在本地上大学,少部分去了外省。这部分人中,毕业后回来神山的也挺多。康丽娜一年前嫁到外地了,许东也定居南方了。除了他俩,几乎大部分人都来了。

大伙儿见到姚问,都挺惊讶,围着她聊个不停。

“听江洋说你回来了还不信,”说话这位同学扫一眼她身旁,这就看见了江与时,眯眼笑,“明白了。”

有人问:“对了,当年满桌的告白到底谁搞的?”

“不知道,到现在都是个迷。”搭话这人转头问姚问,“你知道吗?”

姚问不知道,也不关心。

话题渐渐转到了还没到的攒局人周阳身上,刘尧说:“周阳现在都不说一班的事儿了,回来先请咱们班同学。可见一班只是个学习好的班,班级氛围不行。”

众同学纷纷附和,说到一班,有人想起了一件事:“你们还记得蒋煜吧?”

蒋煜谁不记得,当初一班和二十八班争第一那会儿,姚问后来居上稳居第一后,二十八班有人跑到一班门口,说:“你们班该把位置腾出来给我们班了。”

为了让学习成绩好的同学节省时间,能迅速去操场、去厕所、去超市、回家等,一班教室被安排在了一楼打头第一个,地理位置优越。

全校第一都不在一班了,可不是有人不服气,想要叫板一番么。

“他怎么了?”

“前几年跟他爸爸闹着要分财产,后来因为这个闹到法庭上了。他爸妈离婚,他支持他妈妈要钱。爸爸不离,不给,就搞到法庭上了。”

“哎呀,没想到蒋煜还挺刚,跟亲爹干上了。不过,逼爹妈离婚这事儿过分了吧?”

六年多过去了,大部分同学都结婚生子了。说到孩子撺掇父母离婚这事儿,言语间很不认同。

“屁,他爸出轨成瘾,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名头可响亮了。”知情人刘尧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拍案而起,“就为了闹腾离婚分财产这事儿,蒋家可算是败了。这说明什么,婚姻是风水。不能做对不起老婆的事儿,否则闹你个妻离子散、身败名裂。”

“说的好!”桌上人都为这番话给刘尧鼓掌。

“大刘结婚后境界高了。”

前头那位同学边鼓掌边说:“噢,原来是这样啊,那该支持蒋煜!”

姚问这才知道,蒋煜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离谱的事儿。

就在里面聊得正热闹时,一道人影推门而入,周阳来了。

他一进门便一叠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是请客的,反而来晚了,先自罚几杯。”几年不见,当年清瘦的少年成了个啤酒肚青年,只嗓音还醇厚。

他一个劲儿赔不是:“家里事儿太多,早就说得出发了,我爸老派活儿给我。这不,临时给他上医院拿了个药,就耽搁了。”

大家一听是为了他爸,这可不能计较,赶忙说没事没事。

当年周阳一走,几乎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没人知道他的近况。

一轮客套寒暄过后,大伙儿都重新入了席。酒菜上桌,举杯碰盏,渐渐热闹起来了。刚见面时的那点儿因几年不见而生的拘谨逐渐消失,依稀还是当年的那撮儿不见外的少年。

神山这个地方好就好在这里,某些方面来说,它确实落后。比如经济发展,比如治安管理。但另一方面,这个地方的人本质上淳朴。

几杯酒下肚,席间活络起来了,大伙儿逐渐放开,就七嘴八舌打问起来了。

“发达了吧?你爸爸现在可是扬眉吐气了。”

“这几年一定混得风生水起吧,还没到十年,大伙儿的钱就都还上了。”

有人冲周阳竖起了大拇指:“你是这个。”

“几年没跟我们联系,都不知道你是因什么发达的。”

“讲来听听,讲来听听。”

……

周阳做工艺品摆件,这是他擅长的。虽说确实挣钱了,但穿着朴素,还跟以前差不多。面对这些问题,他一一详细回答了,最后说:“谁说我没跟大家联系,”他转眼看江与时,“跟大江一直有联系呢。”

姚问看向身旁的江与时。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与时往她这边偏了偏身子,姚问便说:“你不是说你们也没怎么联系吗?”

“除了他找我借钱,还找我聊一聊不如意、倒一倒苦水之外。”江与时说。

哦,是这样的联系。

“当时从学校里出来愣头青一个,什么都不懂,借来的钱被骗,赔了个精光。就回头又找大江借钱去了。”周阳说。

这些话当年肯定是羞于开口的,现在能说出来,代表过去了,也代表他成长了。

二十八班的同学们都听说周阳现在赚了挺多钱,不用别人说,他爸爸就到处给他宣传。听到他这句自揭伤疤的话,着实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也不容易啊,也曾经被骗过啊。”

周阳喝了口茶水,眯眼笑,说:“被骗……像大江说的,那不是很正常吗?被骗着骗着你的防骗层就变厚了。”

什么?

江与时也被骗过?

姚问原本沉浸在周阳的叙说中,此时一听这话,怒了。她碰了碰江与时的手:“什么人丧心病狂骗你?”

“挺多人,看我那时候小吧,不都说欺小吗。”对于过去的事,江与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说着,还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指,叫她别在意。

姚问犹自气得不行:“以后再有人敢骗我时哥,起诉他!”

江与时见她气得脸都红了,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他静静看了几秒,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儿:“时哥以后一定保护好自个儿,尽量不让你为我操心。”

姚问被他一捏,一下子回过神来了。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江与时了。连听到过去发生在他身上不好的事情,她都会觉得非常愤怒,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想要为他伸张正义。

一点都不像已经锻炼得十分冷静的姚问了。

有人说:“你干的挺不错,还回去继续干吗?”

“不了。”周阳望着桌上的同学,虽然依旧笑着,眼角却难掩心酸,说,“钱我觉得暂时都赚够了,足够还完大家了。我这回回来,打算念书。明年参加高考,后年上个大学。这是短期计划。”

这话一出,桌上人俱沉默了。

片刻后,有人带头鼓掌。

是江与时。

姚问也跟着鼓掌,说:“加油。”

接着,掌声响起。

一顿饭吃罢,大家纷纷散去。江与时和姚问还留在包厢,周阳说有话对他们两个人单独说。他送走大家,又折返回来。

不久前的热闹散去,包厢里就剩三个人了,周阳对姚问道:“你填错了银行卡号,是故意的吧?”因为银行卡号填错了,他的钱始终转不进去。

没错,姚问当初故意填错了银行卡号。

康丽娜问她填吗?她说填。填了是对周阳所说的那一番话的尊重。

姚问见过许多因为生活困顿请求别人捐款帮助的人。但周阳,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把大家捐的钱都还给大家的人。

周阳一早没能成功打款时,就明白了。姚问那么细心的人,不会弄错这样重要的信息。他意味深长说:“知道你是真的想帮我。但你的钱,我一定得还。”

他说:“你的帮助,对我来说,有很独特的意义。前几年,每当我被骗,在黑暗中咬牙摸索觉得快要撑不下去时,我就告诉自己:周阳,你必须得还姚问的钱!这样,我就又能拼一拼了。”

少年时,最不希望被相信自己的女孩失望。

他看着她,而她的身旁,坐着江与时。听他说到这里,江与时往后靠在椅背上,手臂搭在了姚问的椅子上,一个宣示主权的动作。

周阳看懂了,但还是要说:“你是支撑我爬起来,继续奋斗下去的重要力量之一。”

“所以,你不能不要这笔钱。”

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姚问就收下了。

接着,周阳跟江与时算起了账。姚问见他把几年的净利润等数据都拿出来了,很是诧异。等他们两人聊出个结果来,周阳给自己公司的财务打电话,让安排打款。

两人道别时,他给了江与时一个拥抱:“男人之间什么都不说了。谢谢你,大江。我今天能有这样的成就,你功不可没。”

等周阳走了,姚问侧头看向江与时:“他到底问你借了多少钱啊?”能得功不可没这么个评价。

正巧江与时的手机响了,是银行到账短信,他直接拿给她看。

姚问看完后瞪大了眼睛:“三百万?你借给他这么多?”

江与时摇摇头,说:“周阳被骗后,又来找我借钱,说要借二十万,我借给了他五十万。”

姚问眨眨眼,那不对啊。第一次借钱肯定不能借二百五十万吧?

她眼神里的疑惑很明显,江与时很快揭晓了答案:“我告诉他,这笔钱我要入股。我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怎么经营,赔了我认栽,赚了我拿30%。”

姚问惊住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与时又道:“我十六岁那年,‘时·间’正处于一个发展的关键阶段,我去找政府那边的人。有个人,他是政府的办事人员。他以私人身份投资了‘时·间’,用的就是这样的方式。”

姚问定定地看着他,侧身往前,紧紧抱住了他。

江与时垂眸看她,说:“我成功了,周阳也成功了。”

“嗯。”姚问使劲点头。

江与时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说:“咱们该举办婚礼了,我想把你娶进门,”他抬起她的下巴,手指碾磨了一下,凑近她轻声说,“让你成为我的老婆。”

说着,他低头吻住了她。

一吻结束,他道:“明天,我去外地一趟。”

姚问立即从刚才那个热吻中跳出来,说:“你是要去见我爸爸吧?”她抱紧他,“你别去,让我去跟他说。”

她知道他要去给姚爱军看“时·间”这个月的营收了,可姚爱军怎么可能只因为这个就答应他们结婚呢,他指不定还要怎么难为他呢。

她晃一晃他的手臂:“我去跟我爸爸聊,他很固执。”怕他不答应,她抬起身子,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他,不让他有开口拒绝的机会。

江与时被她缠得实在没法儿,亲着亲着,手不由自主就钻到她的衣服里去了。他边回应她的亲吻边道:“你给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忍耐着身体里瞬间被点燃的欲望,重重揉她一把,真是个妖精。

姚问终于离开他的唇,说:“我只想听到两个字的答案。”

江与时深深地看着她,手指碾磨她那被吻得过分嫣红的唇,无奈道:“依你。”

他一下一下啄吻她:“依你,什么都依你。”

周六早上,姚问从神山出发,下午飞回了家。她一早就约了姚爱军,打算当晚去见他,第二天再飞回来。

姚爱军正忙一个项目,腾不开时间,两人约在了第二天中午。

姚问到饭店时,姚爱军已经把菜叫好了。满满一桌,都是她爱吃的。包厢里有个大屏风,挡住了后面的沙发,姚问一心跟他说话,也没留意。

姚爱军的目光在她手指上一晃而过,未做停留,问:“咱爷俩儿今儿还喝一杯吗?”

今天说开心事,不喝酒。

姚问摇了摇头,说:“不喝。”而后开门见山道,“爸,我要和江与时结婚。”

她抬手给他看:“我答应他的求婚了。”

姚爱军慢条斯理夹菜,闻言把筷子一放,说:“要不,咱们还是要一瓶酒吧?”

姚问瞪了他一眼,语气略有些强硬:“我就是喜欢江与时,这辈子除了他我谁也不嫁。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结婚,跟他过一辈子。”

在父母前面,孩子永远都是孩子,无论多大,都会耍小孩子脾气。

“我就是了解你,我还特地告诉你,谈恋爱可以,结婚不行,再等等。结果呢?这才多久?”姚爱军一副“我就知道”的无奈样儿,问,“这些年,你在外面见了那么多优秀男人,最终却还是要回到那个小地方去?”

早在来见姚爱军前,姚问就做好心理准备了,预料到他会提许多问题。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了另外一件事:“我上大一那年,你上次说你没给我零花钱。但我收到钱了,整整三十万。”

姚爱军挑了下眉,有点意外。

“是江与时给我的。”

姚爱军笑了,是那种“这种把戏太小儿科式”的挺不屑的笑容:“你从小到大,爸爸缺过你钱吗?就这区区三十万把你给收买了?你……”

“不是他自己直接给我的。”姚问打断他,“他通过万赋予给我的,让他以你的名义给我。”

姚爱军脸上嘲讽的笑容一点一点,逐渐消失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如果他直接给我,我不会要。他又是那种说不出借钱给我这种话的性格。他这么做,就是想让我过得舒服点儿。让我能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图书馆里,不用为了生计,在该学习的时间里着急出去赚钱。”

“爸,那个时候,我们俩连恋爱关系都没确定,那才刚大一啊。我暑假直接去找妈妈了,我知道妈妈当初不是真的不要我。她又说我可以去找她,我高兴坏了,我那会儿根本没心思想别的。我把他放在了第二位,妈妈在第一位。”

姚爱军听到自己在她心里大概只能排第三位了,多少有点儿心酸。

姚问压根没察觉到他的小情绪,她急于向他证明江与时的好,说:“他在没有见到回报的情况下,就这么做了。你知道我见过的那些男人都有多么现实吗?他们的付出和回报,都计算得十分精确,包括你给我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包括那些追求我的优秀男人。”

碍于姚爱军的商业合作和面子,姚问选择了妥帖的处理方式,跟他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客气地吃了一顿饭。但,当场就把话说清楚了。

“别说别的男人了,就说你,你在刚跟我妈妈谈恋爱的时候,做过这么为她设身处地考虑的事情吗?”

姚问听爸妈的爱情故事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当然知道他们都有些什么浪漫行为。

她道:“那个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回去。”

她从没有给过他确切的肯定和回应。

他也说:你是自由的。

姚问是不把三十万放在眼里,但她会把以这样方式送出来的三十万,当一回事。

“所以,那不单单代表的是区区三十万,而是在那三十万背后所传达出来的爱意,一种对于喜欢的非常内敛的表达方式。”

“他的这个行为告诉我,他懂得爱,他懂得正确表达爱。这是重点。”

许多时候,江与时什么都不会说,他只会做。而他做的那些事,会让她感觉很舒服、很熨帖。

“高中时,我接连被妈妈跟你舍弃,我急于抓住一点温热。我向他告白,他拒绝了我。因为什么呢?就因为你给我分析的男生的那些现实。他想让我了解清楚他之后,再做决定。”

这也是姚问后来才彻底看明白的事情。

看明白当初自己到底在那件事情中是什么样的心态,以及江与时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她了解了他之后,更喜欢他了。但是她却没有再告白,或许潜意识里她也知道,当初自己瘦弱的肩膀,恐怕承担不起这样的恋爱。

她需要成长。

……

姚问眼下所说的这件事确实让姚爱军有些愣怔。

良久后,他才能继续撑起一副棒打鸳鸯的强硬面孔:“就因为他为你设身处地考虑而感动?”

“确切地说,是心动。”姚问纠正他。

她突然想起大一时,她拿到那笔钱大花特花,买了一堆裙子穿给他看。江与时当时什么表情?

一副欣赏的表情。

她那时不知道自己花的那是他的钱,只是单纯穿给他看。现在回想起他那副样子,她的脸颊不自禁飞起一抹醉红。

她赶忙回神,又说:“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另一点,我觉得在他身边,我会活成更好的自己。我能做自己,这让我很舒服。”

她看了姚爱军一眼:“他从来不会否定我。”

“我的每个想法,我问他的那些我觉得摇摆不定的事情,我当下无法准确看清是否正确的做法……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支持我,始终站在我这边。”

这让她感觉到被理解、被呵护、被爱。

“不会否定你?”姚爱军皱眉,“从长远来看,你觉得那对你好吗?他什么都认可你,是对你好?”

“那什么是好?难道我要嫁一个天天否定我的男人,和他生活一辈子才算是对我好?”姚问轻声问,“爸,我在你心里,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你觉得,我是非不分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会是那种需要别人否定,才能帮我扶正前行路标的人吗?我在你心里就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姚爱军一窒,有点接不上来话。

当然不是,他只是希望她更好。

他原本想这样说,嘴唇动了动,姚问却赶在他前头开口了:“当年我小,没怎么看得清。我现在回头看,像你和妈妈那样,以爱的名义否定,你们自己不痛苦吗?”

高三那年,她脑子里回想起来的,大部分时候都是爸妈在一起的幸福画面。可这几年中,随着年岁渐长,她又忆起了许多。

他们两个会用否定对方现有成就的方式激发彼此更上一层楼。

比如,爸爸拿下了一个大项目后,妈妈明明背地里表现得很高兴,可表面却会说:“还行吧,比上次好一点儿,距离很好还差得远。”

妈妈成功举办了一场宴会后,正高兴时,爸爸会说:“如果你能记得周总夫人的喜好,跟她聊得更投契一点,那就更好了。”

这种相处模式,也会无形中影响姚问。

比如,她在取得了比较傲人的成绩后,心里从来不会有丝毫喜悦。她会暗自告诉自己:这才到哪里,你还可以更好。

累吗?

累啊,谁知道更好的尽头到底在哪里啊。

那就一辈子都不能高兴了吗?那样多可悲。

想到这里,她摇头:“我绝对不要重复你们的婚姻路。”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高考后那个暑假,那时候姚问经常跟李静雯夜聊。有一回,母女俩聊得比较深,姚问便为自己曾经替姚爱军挽回李静雯而向她道歉。

高三那年,她才彻底明白,动手撕扯给人带来的情绪伤害究竟有多么大。

但李静雯说:“妈妈选择跟你爸爸离婚,远不止这个原因。”

“那还有什么?”姚问不解,她知道蒋茹根本在这里排不上号,妈妈都不屑搭理她。

李静雯说:“妈妈当时也还手了不是吗?”

是的,姚问记得。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害怕。他们两个人全都变了模样,不再是她平日里所熟悉的爸爸和妈妈了。

怕到她不敢上前阻止,只能一个劲儿后退。

李静雯说:“每个人身体里都藏着另一半,你爸爸成功把妈妈潜藏着的那一半很恶劣的性格,给逼出来了。这让妈妈很不舒服。”

她说:“没有人愿意赤.裸裸面对这样不堪的自己。”

没人会喜欢把自己逼迫到非要动手的那个人,也没人会喜欢把自己的怒火点燃的那个人。那种愤怒的情绪,向内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姚问知道自己的另一半性格是什么样儿。它跑出来要发作时,就是挣断铁链的恶犬窜出来即将咬人的时候。

那个时候,是她唇枪舌剑利索怼人的时候,是她竖起浑身的刺保护自己的时候。那个时候……其实她的内心很荒芜,很暴躁。

而江与时,会让她的情绪稳定。

于是,她说:“他会用认可,用理解,抚慰我暴躁的另一半性格,让我重新变得平静、冷静、柔和。”

姚爱军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叹息道:“我真是……真是做错了一件事。当年不该把你送回去,哪怕扔给你妈,都比现在强。我以为,你回去跟他试一试,多少会慎重考虑一下。那样的小地方,所有人都想要出来,没人想回去。”

听他这样说,姚问没有顺着“小地方”反驳,而是轻声说:“你和妈妈闹离婚那会儿,我就告诉过自己了:长大后,我一定不要结婚,我也不要生小孩。”

姚爱军斟茶的手一抖。

“连你们这么恩爱的人都会离婚,都会走到这么痛苦的地步,我没看到婚姻有好的结果,我也不想让我的小孩经历父母离异、家庭破碎的痛苦。所以,我当时就只有这样悲观的念头。”

姚爱军震惊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姚问静静回看着他。

是啊,父母的婚姻已经这样糟糕了,都让人看不到希望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结婚互相折磨,再去受苦呢?

从小老师和家长都在教育:“你们要向某某同学学习,他是大家前进的榜样。”

为什么父母的婚姻不能成为子女婚姻的模板,不能成为子女学习的榜样呢?

可是这个榜样如此糟糕。

“但是,”姚问抬眼看向姚爱军,眼神里前一秒所生的短暂黑暗被明亮重新取代,“我遇见了江与时。”

好在,她遇见了江与时。

如果是以前的她,在遭遇到姚爱军的阻挠时,或许会倔强地说:“我也没办法慢慢说服你认同我们,我们之间的感情你没法儿了解。”

但经历了这么多,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他打心底里是真的爱她。他不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好丈夫,也不见得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好父亲。虽然他对她的一些教育方式会让她很反感,部分观念带着根深蒂固的沿袭自自己母亲教育的陋习。

但幸好,她也不是一个以偏概全的女儿。

也幸好,她还没有彻底对他失望。

更为重要的是,她也打心底里爱他,渴望来自家庭、来自血缘亲情的爱。

于是,她尽量向他解释自己并非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的决定,以期能让他了解,赢得他的支持和祝福。

“我选择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知道他跟我有一样的痛楚。一种对有父母的那个家庭的无力和悲切感。”

这几年中,姚问一直在回想,高考完那个晚上,在大神山寺庙里,在那场皮影戏里,江与时挥动杆儿指挥男人偶,要他问出那句“你妈妈和我谁重要”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当她生气反问他:“你妈妈和我谁重要?”

他立即回答:“你。”

在她愕然并且明显不信时,他马上笑着说:“骗你的。”

真是骗她的吗?

后来的几年中,姚问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是:不是。

那个时候,江与时已经选定了她作为他相伴一生的人。

他厌倦了张美艳给他所选的那个有父母的家庭,虽然他从心底里爱她,可他的家庭带给他的伤害也是实实在在的。

钉子扎到皮肉里拔.出来,伤口愈合了,可伤疤还存在。

看到伤疤,就会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犯父母犯过的错。

就如同她渴望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美满的家庭一样,有过同样不幸童年的江与时,他也会有同样的渴望。甚至因为被迫过分早熟,他的渴望会更加强烈。

所以,他才会在她即将要去看望李静雯时问出那个问题,是一种试探也好,想得到肯定回应也罢,他的愿望都落空了。

因为,她当时觉得自己的感情,是没到那个程度的。所以,她才会觉得沉重。

他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独自吞下了苦涩,并没有强迫她立刻走到他的位置。他非常体贴地说:“不要有所顾虑,想走就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是自由的。”

这原本也应该是他计划中要说的话。

只不过,可能在他的计划里,他会得到她的肯定回应后再说出来。不用多明确,只要给他一点回应就好。

然而,她没有给他。

但,即便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他也依然这样对她说了。

因为,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成长。

这些,都是姚问后来仔细琢磨透的。当年的那个她,是根本想不到这一步的。

“这种无力和悲切会让我们两个,更慎重对待我们共同组建的家庭。所以,根本不是他单方面选择了我,或者是我单方面选择了他,而是我们共同选择了彼此。”

江与时不在身边陪伴着的这六年中,只要一得空,姚问就在回想过去。

当年得知姚爱军把她送回老家只是因为弟弟要出生了时,她觉得天都塌了,没有光了。她独自待在蓝桥边,江与时找到她,亲口对她说:“我特别想要个妹妹,你做我的妹妹吧。以后,我当你的家人,好不好?”

他言语里的重点,不在于妹妹,而在于“家人”。

他一眼就看出来,她的失望、悲痛、伤心……她当时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是因为感觉到自己被家人抛弃了所致。

而且,这种痛楚,他深有同感。

老太太在给姚问讲述张美艳的事情时,曾经说过:“大江那会儿也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吧,就天天等在麻将馆外,等他爸爸回家。江山以前还是个人的时候,大江很黏他,跟他感情很好。那时孩子不明白他这个蠢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就蹲在马路牙子上,从下午等到傍晚,再从傍晚等到夜里,不去学校了,书也不念了。”

江与时当时蹲在马路牙子上,独自执拗地等着江山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姚问某一天夜里做梦,醒来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想明白后,眼泪哗哗地掉。

他当时,肯定也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连同自己曾经觉得幸福的家庭,都被他的爸爸给扔掉了。

就是因为能感同身受,所以他选择了她,她也选择了他。

江与时是一个可以把傲人理科成绩隐瞒到最后一刻的人,因为家庭经历他过分早熟,他相貌外形出众,在遇见姚问之前,却从来没有随随便便开始一段恋情,这不仅是因为他责任意识重,还因为——

——他不要像张美艳那样,选一个与自己心智不匹配的另一半。

同样,他们分开各自努力的那几年,他看都不看别的女人一眼,也是这个道理。

他或许会遇到心智比她成熟的女人,但有可能这个人没法儿理解他。或许能遇上可以理解他的女人,但有可能这个女人心智过于幼稚。

也有例外,有可能他遇到了两方面都满足他的女人。

可是,他已经不想要去了解了。

因为,她已经先住进他的心里去了。

她占了位子,他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再去了解别人。

他认准了一件事,就会努力朝着目标奋斗。比如当年的“时·间”,比如对那些阿姨们的承诺,再比如,选择了她。

“如果我们选择生育小孩,那更加会非常非常慎重地经营我们的婚姻。因为,”姚问看着姚爱军,“我们两个都知道,家对孩子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父母经历过的痛,永远都不会让孩子再经历一遍。

“所以,我会跟他结婚。除了他,我不会再嫁别的男人。”

“我没有信心跟任何除他之外的男人组建家庭。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他结婚,要么抱着冰冷的工作孤独终老。”

姚爱军静静地看着她,手中捏着的那杯茶水早就凉了。

片刻后,他放下茶杯,朝着屏风后扬头说:“出来吧。”

姚问一愣,转回头。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绕过屏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江与时。

她看看姚爱军,再看看江与时,问:“这怎么回事啊?”

光顾着说话了,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姚爱军拿湿纸巾擦了擦手,说:“我昨晚见他了。今天这一出,也是我安排的。”

他转头看向江与时,招手让他坐,接着说:“我女儿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江与时坐在姚问身旁,跟姚爱军正对着,说:“听见了。”

姚爱军道:“我可把女儿交到你的手上了。这里面,除了你自己的努力之外,还有对你妈妈的信任。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女儿爱你。”

说到这里,他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双眼直视着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敢让我的女儿哭着回家来,我一准儿找你算账。”

他压着声音问:“你听见了吗?”语气透着一股子威严。

江与时说:“记住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