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初三年级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把初三(4)班的学生考懵了。除英语的及格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外,其他各科成绩都不理想。考得最差的是政治。全班同学都沉浸在一种郁闷和难过的心情中。
也有两位例外。一位是团支部组织委员兼学生会主席周斌,他与班主任兼政治老师马文华关系密切,经常出没于政治教研组和教工宿舍,找马老师“开小灶”,耳濡目染受马老师的熏陶,他的桌面床头总是堆放着马恩列斯著作、《毛泽东选集》和各类政治书籍。这次政治考试他是全年级第一名。另一位是刘娇花,尽管考得全班最差(她告诉赵小燕,七门功课的考试卷有六门只做了三分之一),却还是照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一副无忧无虑满不在乎的样子。那张闲不住的嘴巴照样不是花生壳就是瓜子皮到处吐,上课时老师讲什么她根本不去听,时不时还凑到同桌赵小燕的耳边说几句悄悄话,弄得赵小燕哭笑不得,几次找张伟要求调换座位。
班主任兼政治老师马文华一改完试卷,心里就窝着一股火。他要周斌转告张伟,本周星期六下午谁都不准走,全体同学留下开班会,讨论期中考试的问题。
星期六下午一点半,马老师准时来到教室。
马文华今年二十八岁,中等身材,穿着一套半新的庄青色中山装,头发整齐地梳向右边,疏淡眉毛下的那双眼睛显得特别明亮,蕴含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光。他身兼校团委副书记、政治教研组组长、初三(4)班班主任和政治老师四职,在这个有七百余名学生、一百余名教职员工的全县最高学府里,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双手撑在讲台上,前倾着身体,眼睛威严地在教室里巡视了一遍。
“刘娇花,不准吃东西!”
全班同学几十双目光立时齐刷刷地聚焦在刘娇花身上,刘娇花嘟哝着把手里的瓜子放进口袋里。
“同学们,这次期中考试令人揪心哪!”教室里鸦雀无声,马老师用致悼词般的声调低沉而又缓慢地宣读着初三(4)班期中考试的“战果”:三门功课不及格的十人,五门功课不及格的十人,七门功课全部不及格的三人,有一人的政治竟只考了5分!各门功课平均90分以上的无一人,平均80分以上的也只有三人。谈到语文和代数等几门主科半数以上的人不及格,他显得十分激动又痛心疾首,刚才那悲怆低沉的声调居然变得慷慨激昂起来,那说话的姿势和打手势的风度,不亚于“五四”运动时在天安门广场大声疾呼唤醒民众的青年学生们“同学们啊,我不止一次向你们直接传达过省教育厅厅长同志的重要讲话精神,你们怎么就不牢牢记住呢?厅长同志语重心长讲得多好啊!他指示我们”校长的责任就是办好学校,教师的责任就是教好学生,学生的责任就是学好功课“,你们考出这样的成绩来,扪心自问你们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吗?厅长同志还教导我们”语文和数学很重要,语文和数学是普通学校最重要的两门课程“。看看这两门重要的课程你们是怎样学的啊,半数人不及格,说出去有多丢人!你们让我这个当班主任的怎么去向校领导交待?你们好意思去见你们自己的的父母么——”
马老师的情绪有些失控,扭曲的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两只手时而焦躁不安地撑在讲台上,时而在空中胡乱地挥舞,时而“笃笃”地敲击着讲台;那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乌发,有一绺竟偷偷地滑落了下来,合着主人慷慨激昂的节拍不断颤动着,仿佛给每句话都加注了一个个粗重的惊叹号!
“大家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马老师大抵是说累了,有点像泄了气的皮球,没精打采地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了讲台旁边,用一双严厉的目光灼烤着面前这几十个少男少女。
同学们都低着头,教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题目太难了!”有人突然轻声地嘀咕了一句。
“题目难?怎么能这样看问题呢?别的班不都是同样的题目么?是的,这次的题目是有一定的难度。想想看,你们是毕业班了,应该要求越来越严格才对,你们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省教育厅厅长同志说,教育工作的中心是提高质量。厅长同志的重要指示为我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学校和班级的一切工作都必须围绕这个中心转!就拿这次考试来说吧,为了提高质量,把各科可以联系起来的地方也作了一些尝试,比如,过去除了语文错别字要扣分,其他学科不扣,这次不同,任何一科出现错别字同样扣分——”
教室里响起一片嘘唏声。
“同学们,现在全地区各兄弟县市在升学率上竞争得很激烈呀!我们不从初中开始就严起来,打好打牢扎扎实实的基础,今后你们上高中考大学的升学率就没有办法保证!唉,也许我说得多了些,还是大家说说吧,集思广益,认真分析分析我们的薄弱环节,找一找问题的症结,提出改进措施,下次考试迎头赶上才行!”
马老师的口气渐渐缓和下来。
“马老师,我感觉这次考试不仅题目偏难,题目的数量也好像比以前多,一看试卷心里就慌,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心里一急就越做不出来,甚至有些不该错的地方也做错了。”李华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最主要还是自己脑子笨,记不牢。”
“为什么会慌呢?”张伟站起来插话,“根本的原因是不熟,概念模糊,似是而非;再就是计算不熟练,粗枝大叶,不该错的地方也做错;对于英语,则是单词掌握得少,语法还未搞清楚——,总之,根本的问题还是基本功不过硬。”
吴才顺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古人云”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学者,时习也。当天的功课及时复习消化极其重要,惟此才能记牢之,掌握之。革命导师列宁曾说过重复是学习的母亲,大抵就是这个道理。由此可见,复习功课这个环节不可缺矣!鄙人以为,学新课之前一定要消化好上一课的内容,否则,旧课不懂新课又来,定是囫囵吞枣似懂非懂,岂有学好之理?”
霍萍插话说“吴才顺讲的有道理,我也有这方面的体会,在上新课之前先预习一遍,不懂的地方留在第二天认真听老师上课时讲解,似乎能使上课时的注意力更集中些,听着老师深入浅出的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团,心里感到特别舒畅。”
郭祖康默不作声,两眼紧紧地盯在练习本上,不时地划划写写。他认为,这样的讨论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学习方法各有千秋,不可能千篇一律一个模式,要靠自己在平时的学习中去渐渐形成。你行之有效的方法,在他身上却不一定能奏效。哪种方法自己感觉效果好就用哪种呗,有什么可卖弄的!这次期中考试虽然自己是全班总分第一,可他还是不满意,自己原定的目标是平均九十分以上,可现在才平均八十六分。
“我谈一点意见!”周斌举手发言。征得马老师的许可后,他煞有介事地扫视了同学们一眼,“我认为考试成绩好坏不单纯是个学习问题,还应该从政治高度来进行分析。刚才大家说的学习方法只不过是表面现象,没有进一步深入到事物的本质去认识,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透过现象往深处挖掘,寻找本质的东西!”
周斌从马老师的目光里得到肯定和赞许,精神大振。他故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么,本质的问题是什么呢?我认为,那就是我们的学习目的还不十分明确!”
他把“学习目的”这四个字说得又慢又重,掷地有声。
同学们面面相觑,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斌却仍旧滔滔不绝:
“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甜水里,是伟大毛泽东时代的革命青年。我们应该树立远大的革命理想,那就是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崇高理想。因此,我们要把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跟目前的文化学习联系起来,明确我们的学习目的——我们现在学习ABC,就是为了将来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单纯的为学习而学习,放松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学习,放松世界观的改造,就是学习目的不明确,学习动机不纯的表现!要知道,如果没有明确的学习目的,要么不思进取,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把学习搞得一塌糊涂;要么就是为了追求个人的名利和所谓的前途而学习,这种人学习搞得再好将来对革命事业也是毫无作用的,只会为谋取自己的私利服务。”
他的眼睛朝坐在第一排的李华瞄了一下,话锋突然一转“个别同学不仅学习目的有问题,阶级立场也不坚定,不分敌友整天跟一个摘帽右派打得火热,这样发展下去是十分危险的!在这里,我要提醒这位同学赶快悬崖勒马,否则,一意孤行是要掉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
周斌用危言耸听结束了他这番冗长的发言。李华开始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后来越听越不对劲,直至那番十分露骨的“提醒”,李华才明白他是在暗指自己!在周斌发言的时候,就有不少同学的目光在李华身上不时地扫来扫去,像一把把尖利的刀子在他身上划来划去,他感到十分委屈和气愤,讨论分析期中考试的问题,为什么搞突然袭击,扯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给自己扣那么些莫名其妙的帽子呢?
霍萍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我不同意周斌同学的说法!我觉得学习上向任课老师请教问题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无论这位老师过去做过什么,只要他现在是我们的老师,我们就要尊重他请教他,这与什么阶级立场风马牛不相及!在这里,我倒想问问周斌同学,你政治考得这么好是你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么?你难道不也是经常去老师那儿请教才学好的么?”
霍萍的连珠炮轰得周斌哑口无言,有几位同学也发表了意见,赞同霍萍的看法,指出不要把学习的问题随便和政治扯在一起,弄得人人自危,反而会影响下一阶段的学习。
马老师显得有些尴尬,示意张伟结束这次班会。在张伟对同学们的发言作了简短的小结后,马老师提出了一条要求:每人订一份下阶段的学习计划,张贴在教室后面墙壁上的“学习园地”专栏里,以便大家互相监督互相捡查,促进下一阶段的学习。
班会后的第三天,教室后面的“学习园地”焕然一新,一排排中学生们的学习计划赫然贴满专栏。那些娟秀的文字,大多出自于女同学们之手;吴才顺他们几个文人墨客则写得潇洒活脱;钟山的字体粗旷豪放,见其字如见其人;那份歪歪扭扭像鸡脚叉一样的不用说是肖朴田的真迹;而那份工工整整,一笔一画一丝不苟的仿宋体,无疑是郭祖康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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