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在哪里”(1 / 1)
白宴杀青的日子正好是春节,随祎正好回城南的家里吃年夜饭,剧组给大家订了水饺。
饺子是常见的馅,看起来像是冷冻柜里的预制品,白宴还穿着高中的校服,抱着一盒水饺,满脸稚气未脱地站在角落里。
许无忧很难得地走过来和他聊天,中文已经很流利,一口咬下一大个水饺。
白宴站着吃了几口东西,才意识到对方并排和他站着。
“拍到你大学毕业了!恭喜!”许无忧举了个不存在的杯,手背上的老年斑很明显。
白宴有点拘禁地笑了笑,点头道谢。
事实上许无忧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他在无标题的剧本里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的无声戏,副导演习惯让他自行发挥。
很多时候,白宴在片场恍了个神,副导演就在他身后喊了卡。
“你怎么看待这部作品?”许无忧又吃了一个水饺,用很书面的口吻问他。
白宴愣了下,说:“我吗?”
“是的,结束了拍摄,感觉如何?”许无忧说。
“……其实感觉不太真实。”白宴实话实说,笑了一下:“感觉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过去了。”
许无忧点点头,说:“生命就是这样的。”
白宴看着他,没说话。
棚内的大灯被陆陆续续关掉,只剩下几盏照明的灯,四下变得萧索了一些。
“汉语里这么说的。”许无忧补充,“青春,是这个词吧。”
白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青春就是这样的。”许无忧乐呵呵地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就这么过去了。”
许无忧等了一会,没听见白宴的声音。
白宴很恍惚,像是有些困倦地看着远处,愣愣地站着,没说话。
录影棚里的温度渐渐下降,北方冬天的干冷味道弥漫开来,打着哈欠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满地乱缠的线被一点点清理干净。
铁门被打开,推车里放着一个很大的方形蛋糕,是特地定制的杀青蛋糕。
游程跟着推车走进来,穿着很薄的大衣,口罩也没带。
“新年快乐。”游程存在感很强地跟大家打招呼,让身边的工作人员给大家分蛋糕。
白宴吃了一肚子水饺,还是从场务手里拿过蛋糕,等到游程跟身边的人聊完,才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小白?”游程挑了挑眉,心情很好。
“你除夕还过来?”白宴咬了一口蛋糕,奶油很冰。
“过来拜拜师。”游程压低声音,“许无忧下部戏,我想也争取下。”
“祝你顺利。”白宴很诚恳地说。
游程迟疑了几秒,问:“那你呢?我怎么从来没见你跑组?”
“跑组?”白宴顿了下。
“你拍了这,找戏拍不是很好找,怎么从来没见你去剧组面试啊?你之后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发展吧?”游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
白宴看了看他,游程的嘴唇很灰,身体不太好的征兆。
“我没想好。”白宴说。
“这还没想好,你要不然签个公司吧,我给你推荐。”游程的手冻得通红,拍了拍白宴的肩膀。
录影棚的大铁门又被推开,下半夜刺骨的风从缝隙里窜进来。
游程缩了下脖子,边上的工作人员就拿了一块比床单还大的围巾围在他脖子上。
“算了。”白宴犹豫着拒绝,“我也不知道我适合吗,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啊!”游程有点无奈,“都要毕业了,你总归为自己考虑下吧。”
白宴瞥他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哎,我这种大红人就是受不了朋友这样,你要是想好了给我说,行吗?”游程劝他,“这样总行了吧?”
“谢谢。”白宴冲他点了点头。
“其实你要想做别的也行。”游程若有所思,“你之前不是准备学影工吗?再去进修下也可以,搞后期或者是做制片熬一熬,你要有想做的……”
白宴很突兀地打断他:“写歌唱歌的有吗?”
“啊?”游程呆住,“主题曲吗?这种一般都是音乐工作室在做,我记得随祎会写歌,你不会是想给随祎拉工作吧?”
白宴手指蜷着,有点僵硬地点头。
游程脸上露出了一点羡慕,啧了两声:“真是感天动地同志情。”
白宴垂下头,不说话了。
“那好吧,作为唯一知情人,我会给他留意。”游程感慨完,表情又变得认真。
“要是我喜欢的人想帮我,我可能会哭。”游程开玩笑道,做了一个哭的表情。
白宴心里惶惶,笑笑没说话。
无标题的拍摄结束得毫无征兆,录影棚已经超出了租期,奶油蛋糕还没分完,拍摄用的设备就被运出了铁门。
当时轰轰烈烈来选角的导演组在拍摄前就陆陆续续地出了国,只剩下许无忧和最小的徒弟驻守北京郊外。
白宴赶上夜间班车回了学校,错过了安排在早晨的聚餐,游程探班探进了最后的杀青宴,录了几段视频发给他,也算参与了。
因为孙小小中途退组,外加几个主演都是没什么人气的学生,无标题几乎没有杀青报导。
白宴的第一部 电影和他的大学生活一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大年初一破天荒地睡到了快中午,白宴醒过来的时候,阳台外是正对着床的、正午的太阳,刺眼得不行。
随祎已经回到宿舍,背对着床坐着,桌上像往常一样放了几页纸。
白宴蓦地感受到了一些没由来的落寞,从随祎有点丧气的背影里。
书桌上的台灯还开着,发着微弱的光芒,相较于室外的阳光几乎感受不到,随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笔尖已经钝了的铅笔划了几道线。
从上铺的位置看过去,前几行错落排列着的音符被涂黑,白宴把棉被弄出一点声音,轻声问:“你回来了?”
随祎嗯了声,没有转过头,把身体的重量靠在椅背上。
校园里响起了正午的铃声,悠悠地飘**在没什么人的宿舍区,随祎从桌边站起身,拉上了落地窗上头的深色窗帘。
大四开始后没多久,失踪了两年多的班导又重新缠上了随祎,把督促同学们准备毕业答辩的任务又推给了他。
随祎比过去两年都忙碌,大部分在寝室的时候都很沉默,接了电话就会往外跑。
不过这只是白宴的感觉。
到了夏末的时候,宿舍不开冷气已经不再难熬,随祎接了一通半分钟的电话,又拿着手机出门:“我去一下教务处。”
白宴看着他出门,眨了几下眼睛,又有点心虚地跑到随祎的桌前,拿起那些他看不太懂的乐谱,有些只是揉皱了,有些被铅笔涂得黑黝黝的,有些被笔尖戳破了,什么也看不见。
他无声地看了一会,在桌前叹了几分钟的气,拿起背包一一装好了。
李申看到白宴的时候有点诧异,但还是拉开个凳子表示欢迎。
白宴坐下来,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很礼貌地叫他。
李申愣了愣,他见白宴的次数很少,算起来大概也有半年没见了,也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表情,不安里有些失落,再认真地琢磨一会,还能感觉出一点委屈。
“怎么了?”酒吧白天改成了咖啡馆,李申用咖啡杯给他接了杯水。
“李哥。”白宴学着别人叫他的样子,“就是有一些随祎这段时间做的东西,他一直觉得不好,我带过来了,你能不能帮他看一下。”
李申脸上有一闪而过迷惑,直到白宴把几张纸递了过来。
随祎写草稿时候的字迹很潦草,沿着四个方向东倒西歪地乱涂,极不耐烦的样子。
“我不太懂。”白宴想了很久,终于说:“但是我看他好像只跟你联系,所以……”
李申叹了口气,眼神里有点遗憾的意思:“我会帮他看看的。”
白宴垂着眼睛,听见他把重音落在了帮字上,才松了口气,脸上的仓皇和无措也少了一些。
“不过现在很多搞音乐的都喜欢自己开账号,你让他开一个,把这些东西传上去。”李申摸摸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烟盒:“我之前给他说过,他不乐意做,我觉着你劝劝他,真有用。”
他叼着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着其中几个软件的图标,含糊地说:“现在我们这些老男人去卖歌人都看不上了,就喜欢年轻小孩,随祎自个儿整整也很强。”
白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眼神停留在他的屏幕上。
“这些我给他整整。”李申像是收起一摞纸牌那样,把白宴带过来的那些东西叠好,“你下回让他自己过来取,编曲到底还学不学了啊?”
“好。”白宴捏着咖啡杯,关节在夏末的余热里有些发白,“谢谢李哥。”
通风很差的半地下酒吧并不适合做咖啡馆,整个下午门可罗雀,吧台酒精的味道甚至改过了咖啡豆的香气,白宴借用着不太稳定的无线网络,下载好了几个软件。
七点刚过,酒吧里的氛围灯就被打开,生生把傍晚的夕阳找出了一点旖旎的意思。
“小白。”李申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杯啤酒,“这么叫你可以吧?”
白宴想起过往来这里的时候,李申总是跟酒保称呼他为随祎的小男朋友,耳朵不自然地红了一点:“都可以,您随意。”
李申哈哈大笑:“我不随意,我不随意,随祎是你的。”
白宴噎住,从耳尖红到了脸颊。
“你赶紧回学校吧。”李申灌了一大口啤酒,“随祎不在,我可不留你到晚上。”
白宴有点迷茫地看着他。
李申干笑两声,指着手机上的时间:“你看,再过四个小时就没有回学校的地铁了。”
白宴折腾完最后一个软件,站起来背好书包。
“注意安全!”李申挥了挥手里的啤酒瓶,目送他出门。
从酒吧外的台阶爬上来,穿过一条狭窄不堪的小路,十分钟就能到地铁站。
气温已经变低,白宴的小腿晃**在风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凉。
他垂着头把信息填好,然后才传了一张宿舍外的梧桐树作为头像。
随祎的歌大多是半成品,开始和结束的位置总会有一些对话的声音。
白宴传了几个,又听了一会。随祎高中和刚上大学的时候喊李申老师,后来变成了李哥,声线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塞着耳机挤进人流,略显粗糙的音质隔绝了嘈杂的环境。
手机里提示有两封新邮件,白宴挤在车窗边,在轰鸣里打开邮箱。
第一封是随祎给全班群发的消息,说明了毕业选题的各项要求。
第二封来自无标题剧组,是一张拍摄结束的结算单,末尾用美元标注了白宴的片酬。
白宴愣了愣,换算了一下才得到意料之外的数字。
一个想法毫无征兆地跳进了他的心里。
它跳的速度很快,让白宴有点心慌,他胡乱翻了一些网站,才找到了几个看起来比较靠谱的中介电话。
没等他把电话存下来,屏幕里就闪起了随祎的号码。
“喂?”白宴的声音在摩肩接踵的车厢里有些渺茫。
“你在哪里?”随祎嗓子很哑,听起来情绪很差。
信号很弱,白宴只能捕捉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出去有点事,马上回去了。”白宴捂着手机,想把声音捂进去。
随祎的语气放松了些,还是问:“现在在哪里?”
“地铁上,还有十二站。”白宴探头瞄了一眼站牌。
“好。”随祎说完,听筒里充斥了地铁运行带来的噪音。
两个人在不存在的沉默里呆了一会,随祎才挂了电话。
地铁口依旧是四年没有变化的小吃摊,空气里漂浮着油炸食品和劣质糖精的味道。
白宴从地铁口的台阶上下来,脚步有点沉地埋头往前走,路过灯管已经报废的告示栏时被叫住。
“小白。”随祎站在路灯的死角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白宴抬头,表情有点懵,还是下意识地走到他面前。
“来接你。”随祎看了他一会,很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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