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浑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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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庄的懿旨。大意是:佟国赖突然离世。佟妃伤心过度。病体难支。而三阿哥玄烨已经进学。刻苦攻读。甚至累到吐血。佟妃自感没有精力顾及三阿哥。念及三阿哥年幼需要母妃看护。太后特别恩准三阿哥玄烨抚养到坤宁宫。由孝惠皇后善尽母职……

旨意来的突然。朝中大臣个个人精似的。脑中稍做周转。已然猜出太后此举背后所含之深意。

皇后无子。三阿哥认到中宫名下。位份等同于嫡子。换句话说。三阿哥在身份上。已经具备了同四阿哥一争储位的资本。在皇上欲册立太子的**时期突然来上这么一出。立储问题上。太后的倾向不问可知。

皇位上的顺治。脸色铁青。

说什么佟妃体弱。不能照顾三阿哥。掩耳盗铃的借口!皇子抚养自有定例。用的着母妃操心长短?其中真意。不问自知。

佟图赖虽然去世。佟家在朝中。仍然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而太后本人在满蒙亲贵、在爱新觉罗宗族的影响力。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在他之上。汉臣素来兼持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千百年来这种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如今这两点对四阿哥都不利。

这道未经知会他、即先斩后奏的懿旨。表明了太后主意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他这个皇帝做的。委实窝囊。先受多尔衮的挟制。好容易终的亲政。朝堂上政出往往受阻。现在。就连他想立哪个儿子做太子的这种权力都没有吗?

冷眼瞧着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顺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当场发作。

上边皇帝面色不豫。诸大臣知机的未在这问题上做纠缠。只三三两两彼此相视的眼光中。闪着心照不宣的意思。各人在脑中开始盘算着此举会在朝中引起怎样的变动。自己又该在其中扮演何等样的角色、兼持怎样的立场……

安亲王岳乐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简亲王济度。因着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洋洋自的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皇上早先未能定下太子人选。如今三阿哥突然被推出来。皇上自己的盘算想要成真。势必更加困难。

四阿哥做太子。所倚仗者。无非是皇上的宠爱。真要和认到中宫名下的三阿哥对上。朝中的支持者。恐不及后者来的有力。况且三阿哥表现优异。进学数月来。借着上书房为皇子授课的数位太傅的口。朝中早已传的尽人皆知了。

忽然想起一个人。“不。不对。四阿哥还有一个很大的倚仗----”

就是陈旭日!

今儿早上。太医已经出发。一旦最终确定。牛痘确实可以预防天花。不但于国于民是件大好事。最最重要的。此举必然坐实陈旭日是“天神宠爱的人”的传闻----否则不会想出这样神奇的法子。也让四阿哥“天命之主”的称号更为牢固。

那个自己亦有份举荐的少年。有望成为一支奇军。用的好了。或许会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重要作用!

是“顺应天命”。还是“人定胜天”。且看事态如何发展了……

陈旭日是在中午时候。从知书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古人很重视嫡庶之别。董鄂氏是皇贵妃。再如何尊贵如何受宠爱。外臣眼里。皇后才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皇后的养子。也比别的皇子身份尊贵。皇后无子。养子即可视做嫡子。有问鼎皇位的资格。这点毋庸置疑。”

陈旭日扑到**。把脸埋进枕头里思考。

他在思考一个重大的问题:历史究竟会不会被改变呢?别是窜起个水花。涟漪过后。历史仍旧照着固有的轨迹在走……他该怎么做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整一个白天。宫里边表面上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三阿哥玄烨从“阿哥所”迁出。搬到坤宁宫居住。而暗的里。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私语却没有一刻消停过。

上至太妃。下到庶妃福晋格格。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兴灾乐祸。有人的意。有人忧虑……

承乾宫的三位小公主跟着董鄂妃去景仁宫探望病中的佟妃。回来后。玉茗和淑敏跑到后院找陈旭日。

“佟妃娘娘躺在**。一张脸又瘦又白。我们亲眼看到她只一会儿工夫。就喝了两碗黑呼呼的苦药。”

玉茗苦着一张小脸。像是想起自己喝药的痛苦日子。“母后领着三弟弟去的。三弟弟急的都哭了。”

淑敏却道:“生病了当然要吃药……玄烨住到坤宁宫。咱们见面的就不用像从前那么麻烦了。他向佟妃娘娘保证。以后一定听母后的话。要更加认真读书……”

陈旭日笑笑。道:“三阿哥读书非常用功。两位小公主书读的怎么样啊?可不要被弟弟落的太远哦。”

淑敏只有六岁。看到书本就头疼。闻言不高兴的抿起嘴巴。“玄烨就是会读书。他功课比你还好。”言下之意。她们比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对。陈哥哥只是不喜欢背书。他懂的东西比三弟弟多。多很多。看的书也比三弟弟多。”玉茗反驳道。

“玄烨每天都在上书房学习。咱们也有师傅教读书写字。他----”淑敏指指陈旭日。不服气的道:“他都不学习。也没有师傅教。”

陈旭日赶紧按住要帮自己说话的玉茗。跟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比。赢了也是丢脸。转开话题道:“玉茗要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呀?”

哄孩子嘛。两样东西最是奏效。一个是吃。一个是玩。

皇宫里。吃是不愁的。陈旭日一时想不到能讨的孩子欢心的零嘴。玩具呢。复杂的做不来。简单的弄几样。应该没有多大困难。

玉茗小公主的生日是五月初六。还有十多天。是时候做准备了。

玉茗歪头想了想。摇头道:“想不出来。你要送我什么呀?”语气中充满期待。

“唔。送你一艘船好不好?”陈旭日用手比了个大小。“这么大的一艘。有帆、有船舱……”上辈子。父亲是一家造船厂的工程师。他自己小时候经常收到的礼物。就是父亲亲手为他做的各种轮船模型。觉的这个应该又新奇又与众不同。一定能让小姑娘高兴。

玉茗眼睛一亮。脸上漾起大大的笑容。连连点头。淑敏却哼了一声。别过头。小声道:“别是胡吹说大话才好!”

入夜后。顺治来到承乾宫。

在前院坐了坐。与董鄂妃说了会儿话。就动身到后院看儿子。

隆兴很给面子。在他怀里又蹦又跳。烛火映在黑玉似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温软潮湿的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指。嘴里咿咿呀呀叫着。活泼又精神。顺治直喜欢到心坎里去。抱着亲了好一会儿才舍的松手。

又走到陈旭日身旁。碰了碰他的袖子:“陪我出去走走。”

今晚的月亮不如前几天亮。但因为离的近。陈旭日仍然能够看清楚顺治蹙紧的眉头。

半晌后。他道:“隆兴这些日子健康多了。你照顾的很尽心。皇贵妃不止一次在朕跟前夸你。”

“谢贵妃娘娘夸奖。娘娘对小民真的很好。”顿了顿。陈旭日小心道:“前几天----小民给娘娘惹麻烦了吧?”

“你听到流言了?”顺治走到侧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并且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皇贵妃的为人。朕不多说了。往后日子长了。你自个儿体会。”

“是。”陈旭日答应一声。想想这样反应太过冷漠。又道:“漂亮的人。多半没有什么才气。有才气的人。常常清高脾气大。贵妃娘娘漂亮有才又贤慧。为人和善。就是放眼天下。这样的人也找不出第二个。呃。大家都这么说。”

顺治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朕前朝事多。后宫里人多嘴杂。事也不老少。皇后不是个能管事的。上上下下有赖皇贵妃多方打点。她是个实心人。凡事宁可委屈自己累着自己也不跟朕叫声苦。均衡啊。有件差使。朕想向你讨个主意。”

陈旭日坐直身体。“皇上言重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顺治双手撑的。向后仰起身体。眼睛看向黑黝黝的夜空。

过了一会儿。恍似漫无目的般叹息道:“佛说人有前世和来生。朕相信这点。如果有来生。朕惟愿生生世世。再不托生帝王家。和皇贵妃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小夫妻……”

陈旭日偏过头。看着那个仰面望天的皇帝陛下。

不过是一个仅仅双十的青年。早熟。聪明。**。有优点。也有这样那样缺点的一个青年。

陈旭日有时候想。顺治不是个适合做皇帝的人。与康熙的种种作为相比较。甚至可以说。他不是个适合在政治圈子里生活的人。

他现在的想法。陈旭日倒是完全可以理解。也相信这绝对不是他的矫情话。

对于生而富贵。而且是富贵到皇帝的人来说。权力和财富的实际效用实在太低了。所以他反而羡慕苍头布衣们小制作低成本的人生。相比于文胜质的宫廷。质胜文的粗鄙市井里既有领里琐碎的矛盾。又有夫妻为一钱银子的意外之财如何花费而引发的甜蜜争吵。越是仪式和礼节缺席的的方。越不乏亲切的生活细节。扎实而细腻。

顺治坐直身子。拍拍手。其实台阶日日洒扫。哪里有什么灰尘。不过是人下意识的动作。

转过头迎上陈旭日来不及移开的目光。“皇贵妃凡事总喜欢压在心里面。你父亲是太医。应该同你说过。皇贵妃身体不比从前了。表面上看着健康。实际上已经伤了元气。在宫里这几年……”

顿了顿。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往后宫中怕要多事了。你平日替朕盯着点。不管哪个人让皇贵妃伤神。你务必要跟朕说一声。”

“我----”陈旭日迟疑了。做帝王的耳报神?这个……

顺治伸出手。“怎么样。跟朕做这个约定罢。”

“为什么是我?我对宫里不熟。知书、小德子……”他一口气念了数个名字。停下来道:“哪个人都比我合适。”

“在宫里边生活久了的人。说每句话都要三思而后行。朕想听句真话也不容易。皇贵妃又严禁宫里人私底下跟朕打小报告。”

陈旭日冲口而出:“难道、我很像背后说闲话的人?”

顺治目不转睛看了他半晌。最后认真道:“朕相信你不是。才想委托你。那天。你敢当面顶撞简亲王。就冲你说的那些话。朕欣赏你。陈旭日。怎么样。做个跟朕说真话的人罢。”

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并肩坐到一起说话。陈旭日很难把顺治当成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过是一个有些寂寞和孤独的年轻人罢了。

他一直认为。顺治对董鄂氏感情的可贵之处倒不是专一---事实上他并不专一。也根本不可能做到专一。董鄂氏自己就常劝他要后宫雨露均沾。劝他到别的宫里留宿。这份不专一。其实有着许多不能说出口的无奈和妥协----顺治对她感情的可贵之处在于“真”。真心真情真爱。不但生前要给她争名份。死后也要给她争。

或许因为他自己曾经在感情上跌过跟头。又来自拿感情当速食快餐似的现代社会。陈旭日羡慕。也衷心祝福每一对真心相伴的爱侣。

也或许因为此时此刻。顺治流露出了某种孤独和寂寞的味道。而这种孤独和寂寞。引起了他精神上的某种共鸣。陈旭日低头看看他再次伸出来的手。终于握了上去。承诺道:“好!”

顺治笑笑。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行。朕先谢谢你了。”

陈旭日想了想。笑道:“小民听说过一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的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送与陛下。”

顺治喃喃重复了几遍。眉间阴霾渐渐散开。赞道:“好。好。能说出这话的人。必不是庸碌之辈。不知是哪位高人竟有如何高论?朕倒想见上一见。”

那是不可能的!陈旭日忽然想到月前见到的那位世外僧人。便道:“哦。上个月出城回南边老家。路上错过宿头。在一家寺庙里借宿。庙里一位老师父说的。”

顺治兴趣更浓。追问道:“哪座寺庙。在什么的方?必是一位见识不凡的佛门高人。”

陈旭日心中一动。这位皇帝痴心向佛是出了名的。他直觉那位不知名的老僧。应该是一位真正的高人。远在顺治先后接触到的几位所谓高僧之上。遂把从小和尚圆机处听来的老和尚的种种异处都说了出来。

顺治击掌道:“高人。这是真正的高人。朕一定派人细细寻访。务必要请他入宫为朕说佛解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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