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_第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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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傍晚时分,热气渐渐退却,天气变得十分凉爽。用过晚饭,医院把餐具收走,我静静地躺在**,望着窗外树梢晃动的黑影。病房里一片黑暗,灯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开。黑暗中我又回想起了自己的孩提时代,那时早早吃过饭就上床睡觉。护理员走进病房,还带了一个人来,当然是教士来看我了。他走过来,站在那儿,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护理员让他在雷那蒂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教士把手里的几包东西放到床边地板上。

“你好吗,中尉?”他问。

“我很好,神甫。”

“我来得晚了,只能待一会儿就走。”他说,显得一脸疲惫。

“你能来就好。食堂那边怎么样了?”

“还那样,大家都还平安无事。我还是大家取笑的对象。”他笑了笑。“愿主保佑,你能够早日康复。你身上疼吗?”他有些有气无力,我很少见到他这样。

“已经不疼了。”

“你不在挺没意思,我都找不到人说话。”

“我也想早点回去。和你聊天我也总觉得很投机。”

“我带了些东西给你,”他指了指地板上的包裹,“有蚊帐、一瓶味美思,还有些英文报纸。”

我让他打开来看。我接过蚊帐,他又把味美思拿给我,我看了看,放到地板上。教士手中正捧着一摞报纸,我抽出一张,借着一点点窗外的光,看清了上面的大字标题——《世界新闻报》。

“报纸很多都有图片。”教士说。

“真不错,你在哪儿弄的?”

“美斯特列,我是托人从那儿买回来的,以后陆续还有很多。”

“实在太感谢了,神甫。咱们喝一杯味美思吧。”

“不用,留着你自己喝吧。”

“不行,一起喝。”

护理员又拿来杯子,开酒瓶时不小心把瓶塞弄碎了,教士虽嘴上说没关系,但我还是觉察出他的失望。喝完酒,我们互相注视着对方,过去我们常常谈得很畅怀,但此时却有些拘谨。

“看你没精打采的,怎么了,神甫?”

“我觉得很累。以前我从不这样子。”

“什么原因?是天气太热,闷坏了?”

“不是,现在才春天。”

“怨这该死的战争?”

“也不是。从前我也一样讨厌战争,却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过。”他看了看窗外,“你不明白。你受了伤,根本是局外人

。”

“受伤只是个意外。”

“这个我清楚。有些事我也说不明白,但我都能感觉得到。”

“当时我们也在谈论这些话题,帕西尼正滔滔不绝地发表着长篇大论。”

“我很了解他们,我自己就和他们很像。”教士说,似乎想着心事。

“可是军官们都很糊涂。”

“也有明白的。只是很难相处。”

“多数还是一如既往地糊涂。”

“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这绝不是教育或金钱造成的。像帕西尼这样的,即使有钱又受过教育,他也当不了军官。我就不想当。”

“可咱们也算列入了军官中了。”

“我只不过是个教士,而你甚至不是意大利人。你其实更接近军官。”

“这些能说明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有的人不断制造战争,有的人却渴望和平,这两种人在这个国家里都多的是。”

“但是第二种人却受到第一种人的压迫并为他们卖命。”

“确实如此。”

“我其实就是第一种人的帮凶。”

“不,你是外国人,而且你是个爱国志士。你也渴望和平。”

“那第二种人他们有没有办法停止战争?”

“我也说不出来。”他又注视着窗外。

“难道历史上他们就没能制止过战争?”

“没有。他们本就势单力薄,没有组织,等他们组织起来,却又受统治者的役使。”

“那这样岂不是看不到希望了?”

“或许未必。只是一次次的失望令我自己无法再去相信还有希望。总是这样。”

“或许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

“但愿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那战争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回故乡阿布鲁息去。”他眼睛似乎一亮,脸上显现愉悦的神情,“我爱我的故乡。”

“是的,你应该回去。”

“真能如此该多好。在我爱的故乡侍奉我敬爱的天主!”

“而且你会受到家乡人的尊重。”

“他们会的吧。”

“你本来就让人尊重。”

“总之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在那儿,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虔诚地敬爱着天主,而不是都把它当成笑话。”他对我笑了笑,“你爱天主吗?”

“谈不上。”

“一点也没有?”

“有时候我夜里想到他会感到害怕。”

“你应该爱他,像我这样。”

“我跟你不同,再说我也没什么爱心。”

“你有的。你跟我说过夜晚的事情,那并不是爱,那些只不过是情欲。当你的内心有爱,你就会想到为他人做些事情,想到奉献,甚至想到去牺牲你自己。”

“我没有那么高尚。”

“你会懂的,我确信。到时候你会感到很快活。”

“我一直都很快活。”

“这是两回事。你经历过了就会明白。”

“我承认你是对的。要是我经历了就告诉你。”

教士看到窗外的夜色,觉得已经待得太久了,显得慌了,急着要回去。

“先等等。你告诉我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就是如果爱上一个女人,那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我无法回答你。我从来没经历过。”

“那你母亲呢?”

“噢,我一向爱她。”

“那天主呢?”

“从小我就爱他。”

“你真是个好孩子。”我真服了他。

“你应该叫我神甫。”

“孩子是礼貌用语。”

神甫莞尔一笑:“我真得告辞了,你还需要我带什么吗?”

“不用,你来了我就很高兴。”我说,“把我的问候转达给大家。谢谢你带来这么多好东西。”

“没什么,应该的。我下回再来看你。保重,再见。”

“好的,再见。”我说。

黑暗的病房中,护理员领着他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起刚才的谈话,我真希望有一天他能回到他的故乡阿布鲁息去。他虽然待人友善,但食堂里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太苦了。真是个好青年,我很想知道他回到故乡后会怎样生活,一定十分有趣。他说在卡勃拉柯达镇,溪流里有鳟鱼。夜里青年人可以唱小夜曲,就是不允许吹笛子。我问原因,他说那里习惯上讲少女夜里听见笛声不是好兆头。那里的庄稼人见到你就脱帽,毕恭毕敬地称你为“老爷”。教士的父亲每天都打猎,夜里经常在庄稼人家借宿,他们处处受人尊重。外国人要想打猎,必须持有证明书才可以。阿布鲁息的春天是意大利最美的,秋天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去栗树林打猎,里面聚集了太多各种各样的鸟,令你眼花缭乱。出门你也不必带饭,因为庄稼人把请你去做客当成一件很光荣的事情……想着这些令人甜滋滋的美事,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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