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雨(1 / 1)
石雨
手中挥舞的只有一张弓。弓弦早已断了。
清盛左抡右扫,瞬间将三四个僧人打倒在地。接下来的行动,便是无意识的阿修罗般的凶拳恶脚了。
然而,面对多到数不清的红了眼的僧众,这样的抵抗似乎显得很可笑,何况对方手中还握有长刀、大宽刀等有利的武器。
“不要杀死他!捉活的!”
僧众们将孤身一人被围在中间作困兽斗的清盛视作狩猎场上的野猪,毫不客气地争相猛击。
“把他打倒在地,留着性命,带回睿山去!”
“捉活的!一定要活的!”
不知是实相坊大法师还是如空坊大法师,扯着嗓子拼命在叫唤。
这群僧众的主脑之所以要留下清盛的性命,并不是出于慈悲,而是想把他当作日后与鸟羽院交涉的砝码,而且,他们准备将清盛作为信仰的叛逆者在大庭广众面前处以极刑,以最大限度昭示睿山的威德。
事情的发展却并不这么如意。狂暴的僧众与不肯束手被擒的清盛打得难解难分,相持不下。清盛顺手夺过敌人一柄长刀,这下子越发武勇难当,虽然他胳膊上、腿上都挂着鲜血,但是地上已然倒毙了六七个死伤的僧众。
而稍稍离开清盛一点儿的地方,同样深陷敌阵的时忠和平六也愈战愈勇,两个人像股小旋风似的,且战且向清盛这边靠拢过来,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叫着,像是在担心清盛的安危:“少主!”“姐夫!”
清盛也回以鼓励的话:“时忠!平六!不要生怯,不要被他们的气势吓倒!我们头顶上也有一轮太阳!”最后半句话清盛当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事情在一瞬之间突然发生了大逆转。
附近的村民百姓闻听**都赶来看热闹,不知不觉竟围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一面看,一面口中不停地议论。
忽然有一个人叫道:“不要让睿山这群狼逞凶杀人!”叫罢,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
其余人见了,也纷纷叫起来:“这帮歪教邪道之徒!”“臭和尚!”“无法无天的秃和尚,瞧好喽!”个个将平日里的憎恶情感全都发泄出来了。
紧接着,大伙儿争先恐后地从地上捡起石块,开始朝僧众们掷去,这可不只是看热闹的心理使然,看得出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愤懑之情。于是乎,仿佛从天而降的天谴石雨一般,大大小小的石块密集地砸向僧众身上。
与此同时,祇园境内的树林中升腾起一股股黑烟。除了感神院,还有八坂、小松谷、黑谷等处也全都黑烟弥漫。
法师及众僧人登时心慌意急,阵脚大乱——有伏兵!敌人伏兵来了!僧众们口口相告,随即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开去。
一旦溃逃,即使是神轿也失去了以往的威风:僧众们身撞脚踩的,加上沙土飞扬,神轿立马变得灰头土脸,轿顶歪斜了,金色的凤凰也折断掉落在地,看上去狼狈不堪,在僧
众的簇拥下狼狈地往栗田口方向逃窜而去。
“哈哈哈,终于灰溜溜逃回去了!真是妙不可言啊!”清盛立在东山的一隅,望着远方,开怀大笑。铠甲的护胸甲被解下扔在一旁,半**身子,大汗淋漓。
真是妙不可言,实在让人不能不大笑。因为跟两千余僧众相比,无疑应该是清盛他们更早逃跑。
从一开始,清盛心里就算计好了,射出那一箭之后立即像脱兔一样逃离。
“千万不要白白送死!不要去想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先逃出去然后再会合!”
时忠和平六原本是打算赴死谢罪的,但清盛已事先再三叮嘱过他们,并约好了会合的地点,在清水寺后面的灵山一块突出的大岩石旁。
谁会想到,那群凶残傲慢的僧众竟然心慌意乱地先逃走了。
无情的石雨自然搅乱了他们的方寸,不过多处腾起的黑烟,无疑使得他们疑心生暗鬼。
“可是,这黑烟是怎么回事呢?”清盛实在想不明白。
余烟仍旧遮蔽着太阳,将太阳染成了铁锈红色。
清盛睁大眼睛,朝远处望去,时忠正在爬上山来。
“姐夫您没事吧?”
“噢,时忠你来了?平六呢?平六怎么样?”
“平六也杀出一条血路逃出来了。”
“那应该马上就赶到了吧。”
“在名震桥下碰到他了,可他看到四处是黑烟,心想一定是父亲木工助家贞的计谋,所以就往八坂方向跑去了,说是要去看一看。用不了多久肯定就会赶过来的。”
“是吗?这样说来,木工助老爹没有留守在六波罗的家里,而是跑到敌人背后去放火烧神社了。”
这个猜测没有错。
木工助家贞因为年长,被命令留在府邸照看家,和其余二十来名家丁一起留在了六波罗府邸。然而他心里却想:
主人并没有责备鲁莽儿子的过失,而是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今天冒死前往阻拦僧众,我怎么能像没事人似的只在一旁作壁上观呢?
于是,他暗地里筹划了一个秘密的行动。
天刚发白,送走了前往竹田的安乐寿院避难的夫人时子和孩子们,然后送走赶往院廷去的主人清盛,他立即召集起余下的所有家丁,悄悄地潜往东山的山坳里。
家贞自然做梦也预料不到清盛竟然想出那样大胆的举动,他只是算计着,万一睿山的暴徒僧人前往鸟羽院骚乱,或是袭扰烧劫六波罗的新家,那么自己就可以乘虚在祇园神社放一把火,烧了僧众们的根据地,从背后予敌以一记痛击。
谁知事情的发展出乎家贞的预想,一件偶然的突发事件却让他的计谋发挥了预想不到的奇功。
没隔多久,得知清盛平安无事,木工助家贞和平六家长父子一起登上山来。主从相见,看到彼此都有惊无险地生还了,不由肃然,对冥冥之中如有神助表示感谢。
先前还对神轿施箭的清盛,此时也和其他人一起,眼里噙着泪花,朝着红彤彤的太阳双手合十,虔诚地祷拜。
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清盛?抑或说,两者都是他的本来面目。清盛自己倒对此一点儿也不觉得矛盾。
“真是天地垂佑呀!先祖也可怜我这个鲁莽轻率的清盛,在暗中荫庇我呢。”清盛喃喃道。
自己做得没错——他引以为自负的这一点,正是他心灵唯一可以凭靠的地方。
清盛依旧半**身子,坐到岩石上,对几个人说道:“今天,这场灾难总算是过去了。可是,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还会来的,一定还会再来的。”
“是啊,余震可不是轻易就平息的呀。”说着,木工助低下了头。
“让他千灾百难统统都来吧!我一定要和他斗一斗!我有两个坚强的后盾。”
“公子指的是……”
“第一是住在今出川老宅的父亲大人的理解,第二就是石雨。老爹你也看到了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就拥出来那么多人,用石块向那帮秃和尚扔去……”
这时候,从山脚下传来阵阵人声,声音越来越近。时忠迅速站起身来,从岩石一角往幽暗的山道下窥察,其余人也立刻做好迎敌的准备。
木工助急忙摆手,对大伙儿说:“公子不必担心,好像是留在山脚下的自家人,一定是上山来迎接我们的吧。”
果然,没多久便看清了来人的装束和脸孔,全都是自家家丁。他们依照木工助的指示,在祇园各处点火,并假装成伏兵。家贞的目的在于吓一吓睿山僧众,而并不是真的放火烧毁神社寺院,因此所有建筑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烧的只是山路旁的野草以及山中的破旧小屋,从而腾起一股股黑烟而已,普通百姓也没有受到惊吓。
清盛对此大为赞赏道:“老爹,这可真是姜还是老的辣呀!要是换作我,今天恐怕会把感神院还有莲华寺,等等,全都烧个精光。你想得真周到,后面的事情全都考虑到了。”
家贞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这还不是因为以前忠盛大人被恩准登殿,结果被其他殿上人嫉妒,丰明会的时候差点遭人暗算,大人特意佩一柄竹制的长刀登殿,这才躲过一劫。今日之计并非家贞足智善谋,只不过是仿效忠盛大人的用心而已。”
“是啊,父亲就曾像这样子忍辱负重忍了好长一段日子呢。”
清盛一面回答家贞,一面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斜眼大人的身影,慢慢俯下了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抬起头来说道:
“老爹,我们返回六波罗,静候院廷宣旨吧!我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心情总算舒畅了,再没什么遗憾了,接下来就在家闭门思过,等候处置吧。听到了吗,时忠?”
他呼地起身,披上护胸甲,带领众家臣沿着音羽川的溪流,朝六波罗方向下山去。
(本章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