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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女像

“葫芦花三位”，是世人对三品官藤原经宗的称呼，因为他的府邸在高辻大街葫芦花小路的缘故。

这是个年轻气盛、爱耍小聪明的公卿。

说到公卿，不能以旧时的形象一概而论。事实上，公卿阶层占据了一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领域的中心地位，公卿社会可以说是积聚了社会最优秀的知识分子，称之为“抱玉怀珠、鸾翔凤集”绝不为过，正所谓人才荟萃。

而像经宗这样的年轻官僚则是公卿阶层中典型的新生力量，他们博学多才，和歌、蹴鞠、音乐等无不精通，待人接物礼貌得体，在服饰方面倾注了极大精力，并且感觉敏锐，对时局演进变迁的动向一丝一毫都不会轻易放过。

这日，经宗受侍从大纳言藤原成通之邀，参加蹴鞠大会。

众多宾客齐聚在园内临时搭建的看台上，观看蹴鞠高手同场竞技。这时候，摄政家的一名随从来到经宗身旁，对他悄悄耳语道：“对不起，可否请大人往那边的亭子去？我家主人忠通大人想请教大人一些问题。”

“哦？我……那好，我这就去。”经宗于是离席，跟随随从而去。

摄政关白藤原忠通身材微胖，一副大度宽容之相，一望便知是个贵人。同弟弟赖长比起来，两人简直是一龙一猪，全然找不出一点点相似的地方。人们常开玩笑道，如此截然不同的兄弟二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呀。时人说到忠通的温良和善，必定拿它与赖长的傲慢乖戾相比，而说起恶左府的男子汉阳刚之气，则必定拿它与忠通的女性化阴柔气质一较短长。

此刻，看到经宗的身影，忠通立即先行招呼道：“哦，恕我失礼，”他从倚靠着的柱子上欠起身来，“想必正玩到兴头上……”

忠通随意地示意经宗在圆蒲团上坐下，就像往常一样，没有半点以势压人的官架子。

“恕在下失礼，平常疏于问候，”经宗离着老远拜伏在地，在宽厚的长者面前，他并没有放肆，“今日得见摄政关白大人尊容，已是三生之幸，幸蒙大人召见，真是不敢奢求的望外之喜呀。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嗯，其实呢，是有件事情要特别恳求于你呢。葫芦花大人，此地不是宫中，请放松些，再向前靠近点吧！”

忠通说着，朝身旁的家臣们扫视一眼。家臣们会意，立即离席，将穿廊的双开板门关上，悄然而去。

这里是位于水池中央的离亭，四周绝无耳目。

水面上，睡莲花静静地开放。

这是久安五年夏六月的

某一天。

近卫帝去年刚刚举行元服仪式，今年满十一岁。

很快，左右侍从便开始考虑起立后以及女御代的选定等近在眼前的事情来。

眼下最急迫的是，必须赶快定下女御代的人选。按照典制礼仪，大尝祭临河祓禊之际，是不可以没有女御的，但由于天皇尚年少，所以便由女御代暂代，依照惯例，天皇长大成人后，女御代便成为女御进入宫内，最后成为皇后的也不在少数。正因为如此，女御代的甄选非常严格，必须考虑到长远的将来。

对女御代的甄选，法皇自然也非常关心，不过从实际操作来讲，则是摄政的职责。

拥有入选为女御代资格的藤原一族，但凡家中有妙龄佳姬的，无不憧憬着将来一门荣华腾达，因而都开始了暗地里的活动，一时间蠉飞蝡动，乌烟瘴气。

帝系代代，没有比立后及选女御更加如履春冰的事了，稍有差池，就极易引发贵族公卿间的对立，登时宫廷化作阴谋、暗斗的纷乱舞台，其间不知道有多少不为世间人知的秘史、鬼戏。而所有的登场人物都将自己的私心掩饰起来，口口声声为了国家和皇室着想，于是乎固执己见，互不相让，最终挑起大乱，危及社稷——这样的例子历史上比比皆是。

忠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摄政之责如此沉重。他慎重又慎重，小心又小心地花了数个月，反复斟酌考虑，最后总算得出了结论。

从公正且尽量客观的立场看，他的心里俨然有了一个不二人选。

——再没有其他公主比得上她了。

他意中的人选便是多子，右大臣德大寺公能的女儿。

美女世上有的是。但是一个世纪中，神或许只会让人间诞生一两个仿佛天神的手工工艺品似的美女，而令世人产生无限的想象：这样美玉一般的美女在人间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难道是神在进行盲目的尝试吗？能够让人伴有这样想象的美女，才称得上是“绝世美女”。多子就属于这样的美玉。

然而，她只有十二岁，还是个童女。

作为女人来讲，她尚未成熟，只是深窗里的花苞，不过却早早地显露出了美玉一般的天成玉质。性情聪慧，喜爱绘画，写得一手漂亮的假名文字，在音乐方面极具天赋，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琴和一手好琵琶。

——简直就是神造的天女，天生气度超俗，如果是她，将来即使成为国母也无可挑剔呀！

忠通甚至梦中都在描绘着多子的童女像。他公正地相信，除了她，没有更合适的了。

然而却

有一件事情令他颇感头痛。这多子是他胞弟——恶左府赖长的养女。

赖长的妻子幸子是德大寺公能的妹妹，因而公能的女儿过继给赖长夫妻为女，养在东三条亭的深苑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忠通的设想得以实现，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忠通与赖长却是一对死对头，甚至不避朝野，尽人皆知。兄弟二人同时担任着朝廷的要职，执三公枢机，但在政治上却从来没有一次意见相同过。

忠通当然不是那种奸佞小人，不会因为这一层关系，在甄选女御代的问题上发生动摇，有损公正性。自己所看中的人选，事先必定会向法皇报告，并且征询陛下的亲属们，征得同意才会进行下去。不过，这件事情该如何向弟弟赖长开**涉呢？他头痛的便是这件事。

——那个好闹别扭、故意找茬的赖长，作为兄长的自己若直接同他商量，他即使知道是好事，肚子里暗暗高兴，也一定会扯东道西，正话反说，给自己出难题，让自己一筹莫展的。

忠通怕这个。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主意：让“葫芦花三位”经宗当使者前去游说。经宗机敏伶俐，最重要的，是他深得兄弟二人的父亲忠实的信任，宇治的忠实别墅以及东三条的赖长府邸他都经常出入，关系亲密，居间游说唯有他最合适了。

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恰好今日就有蹴鞠大会这个机会。

微风轻轻拂过睡莲的红白两色小花。池亭上一个扰人心绪的人影也没有。

忠通将自己的想法向经宗和盘托出：“这件事情只有葫芦花大人最合适，所以才冒昧地恳求大人。我想请大人向左府大人夫妻传句话：希望他们顺顺当当地同意将多子献给当今陛下为女御代——本来嘛，从公家这方面来说，事先得到左府大人的允诺，事情才好进行下去啊。”

“明白了。”经宗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件差事。他倒不是因为凭自己的才干即可轻易完成此事，而是意识到自己将来的飞黄腾达似乎多了一份保证。

“在下马上就前往东三条拜访左府大人，听听他的口风，如果有必要，我还会前去宇治争取支持。这绝对是大吉之事，相信左府大人不会有异议的。”

“唔，要知道他可是个难对付的对手哦。千万不要一副天降吉事的面孔去呀，左府大人专门跟人反着来。”

“左府大人的性情在下十分了解，另一方面，他又是个极其磊落的人，领会事理，只要把话说透了，他一定会爽爽快快答应的！”约好日后回复结果，经宗便退出了池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