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门对峙(1 / 1)
二门对峙
忘记交代一句:法皇驾崩于七月二日,这是正史年表中的记载。
然而,年表纪事中同时记载道,鸟羽葬于纪伊郡竹田村安乐寿院的陵墓,也是在同一天,《百炼抄》及其他多种史书的记载也与此相同。这却有点儿奇怪。
在死者逝去的当日便立即埋葬,这对当时的市民百姓来说是不可想象的。皇室大葬,又何况是早已皈依佛教、被称为日本第一檀家的鸟羽法皇,怎么可能如此简略草草落葬呢?
细察起来,很可能法皇在此之前就已驾崩,抑或是由于种种原因先对外发丧,遗骸则暂且被安厝于安乐寿院的塔内,真正落葬是后来的事——究竟如何则不得而知了。
鸟羽驾崩的当晚。
短促的夏夜还来不及褪去黑幕,一个消息就像沧波似的由远及近传入了祈祷守灵的众人耳朵里:“上皇新院似乎有谋反的动向!”也不知是谁先说起的。
——真的?不会吧。
——嗯,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种种迹象早就有所显露了。
守灵的正殿、中堂、后殿顿时一片骚然,公卿百官的脸色比灵堂里的银烛还要惨白。夏夜的寒风扫遍每盏黯淡的灯、每间萧森的屋子,每个都感觉后脊背一阵冷飕飕的恐怖。
武者所也接到了急报:“新院的田中殿从白天起就紧闭不开,入夜十点钟左右起好像在里面密谋什么事情!”
而另外的情报则称:“京城内从白天起就有许多驮着武器的车马往来各街道路口,柳水的新院御所门外有一伙武士聚集在那里,马嘶不断,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马。还有,城内百姓预感到马上就要出大事了,所以都将妻子家小等送往北山和东山避难,把家财往别处运,到了夜里城中就好像鬼城一样,连个人影子也看不到!”
守灵的百官听到报告,越发感到寒毛倒竖。
“哎哟,昨夜还在这儿的赖长公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左京大夫教长也消失不见了!”
“家弘卿和成雅卿也不见了……”
此外,“葫芦花三位”经宗也消失了。众人点了点人头,发现不见了的还有平时经常与忠实和恶左府搅在一起的那帮人,特别是与新院关系亲近的,或者是日常就心怀不满的人,此刻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下毫无疑问了!肯定是新院要谋反了!这可如何是好?”
守灵的公卿们登时陷入了沉寂,仿佛身陷暴风雨的中心似的,只觉得气氛空前的紧张。而这暴风雨既不是天上狂走的狞飙,也不是地下卷起的旋风,而是令人心战栗的魑魅鬼怪发出的厉风——除了躺在灵柩中的冰冷的躯体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它的横扫。
安乐寿院位于京郊外的鸟羽,而崇德所居田中殿也属于同一地区的离宫的一部分。
虽说近在咫尺,可同在一片广宇之下,却交织着无
言的敌视和猜疑,郁结蟠曲。
这是充满了不安的一日又一日。不论白昼与黑夜,门与门相对,表面平静下的惊慌与惊慌对峙着。一直到法皇的头七,新帝后白河天皇、美福门院以及关白忠通以下一众重臣全都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不是不想离开,而是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白天倒也罢了,一到夜晚,双方都毫无顾忌地派出放免密探,穿过各种空隙和伪装,试图渗透到对方境内。曾经有一次,美福门院的女官们发现临时便殿的屋后紧靠夯土墙的一棵榛树上,有可疑人物像猫头鹰似的蹲趴在树上,吓得乱成一团。前院的武士赶来,将榛树团团围住,七张弓一齐发射,将其射落在地,一看原来竟是金堂的臭和尚,经询问得知他每天晚上躲在树上偷窥女官们的浴室,众人一方面感到气愤,一方面则又觉得似乎另有蹊跷。于是从这一晚以后,榛树下也布置了武士巡逻守护。
“眼下此地人手不足,如此的话光是守护还忙不过来啊,必须想个办法。”少纳言信西向忠通建议道,“这种时候,该是向以前旧院蓄养的所有武家发出谕旨,召更多值得信赖的武士前来。”
“嗯,看来也只有这么办了。”
忠通身为关白,尤其是因为风言拥立新院崇德企图谋反的人是自己的亲弟弟赖长,所以倍感责任重大,看得出他这几日已经劳心焦思不胜其苦,可是却又茫茫然无计可施,每天只得勉强撑持着以显得方寸不乱。
“信西大人,究竟向哪几家武家下令好呢?”
“哦,关于这个的人选嘛,法皇驾崩前已经写下遗诫了。”
“旧院留有这样的遗诫,我倒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错不了,确实有的。”
“什么时候?现在在谁手中?”
“法皇生前,将它交由左大将公教和参议光赖保管,驾崩之后则由右少弁惟方掌管,一直秘不示人。原本是要等到在头七忌日才呈给女院过目的,但倘若向武家发谕旨,必须依照法皇的遗诫,你我等一同打开来看如何?”
“我当然没有意见。”
“那我这就同惟方商量,再听听女院的想法。”
于是,法皇驾崩后的第五日,几名宫内首脑同美福门院一道,围绕法皇的遗书紧急商议起来。
没有谁事先策划过,也不是早有此意,包括美福门院在内的这场碰头商议自然而然就演变成了一次军事会议。
法皇大概早已想到自己死后势必会发生兵乱,因而驾崩之前便在遗诫中写下源平两氏十名武士的名字,以防万一,召集其前来守护后白河天皇,并使美福门院免遭灾祸。
根据这份名单,有源氏的武士义朝、义康、赖政等,平氏武士则有信兼、维繁、助经等人。然而,众人立刻发现有一个人的名字应当出现却没有出现。
“为什么这上面没有安艺守平清盛的名字?”
信西脸上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同时两眼盯着美福门院,好像要她做出解释似的。
“清盛的父亲忠盛以前曾经侍候过新院的一宫重仁亲王,而且忠盛的后妻也就是清盛的后母有子,曾经是一宫的乳母。法皇对这些细小的事情都没有忘记,一直记在心里呢。”美福门院解释道。随即她似乎突然想起信西的妻子纪伊局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举荐清盛,于是又补充说,“法皇写这份遗诫的时候,本院就在他身旁,并且法皇事先还与本院商量过。故院是觉得清盛虽然身为平氏一大族,且执义忠勇,值得信赖,不过他的后母会不会对一宫有所偏向就不好说,所以才特意将他略去。不过,假使清盛没有二心的话,召他前来也无妨,本院记得法皇也曾说过万一有事时清盛是可以借重的。”
听了美福门院的解释,信西当即接口道:“清盛绝不会有二心。祇园的神轿事件,他被左府敌视,虽然后来故院对他的宠遇有所收敛,不过那都是因为受人谄嫉。眼下大事当前,像清盛这样的忠勇之将如果将他排除在外,绝对是很不利的——关白大人以为如何?”
“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安艺守排除在外,再说我对他并不反感。”
“那就加上清盛吧?”
“好啊!”
于是众人决定加上清盛,依谕旨由宫内宣召的武士一共是十一名。
这十一名武士原本就是一族之长,各自拥有众多家臣和家丁,故此,全国各地领国的武士以及各自的支族亲族等,皆由这十一名代表出面召集,朝廷不直接对他们发号施令。
到了后天的头七忌日——七月八日,奉召前来的军兵已经陆续到达安乐寿院御所,门内门外挤满了人。
再看呈交的文状,到达武将计有下野守源义朝、陆奥判官源义康、周防判官源季实以及平维繁、新藤助经、平实俊等,全都率领着族内家臣家丁,高举大旗,各自为界,以防止充满血性的武士之间发生争执。
这其中有一名率领两百余骑武士,比其他人稍稍晚些到达的年轻武将,负责登录名籍的记录所书记员询问其名号,他回答道:
“下官是安艺守平清盛之次子、安艺判官平基盛,今年十七岁。家父清盛蒙赐谕旨,即向所领国中所有武士并素有旧缘的各国武士发檄,已召集大批人马随后即到,特遣下官先率领一队人马星夜赶来。”
再看他的装束:身披蓝白底缀黄色纹样的铠甲,背一袋黑羽的箭矢,手里握一张黑漆硬弓,头戴黑漆帽,兜鍪没有戴在头上,而是甩在背后——好一副初出茅庐、天真无邪的样子,却同时又显得英气十足。
“噢,清盛的儿子已经长成如此飒爽英姿的模样啦?”
人们纷纷向基盛投去赞赏的目光,人们心中浮现出他父亲以及他祖父忠盛的面影。与此同时,又不禁生出一丝伤感:不知不觉中岁月竟逝去得如此飞快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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