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草谋议(1 / 1)
深草谋议
“葫芦花三位”藤原经宗今天又来到位于深草的别墅,造访权中纳言藤原信赖。虽然二人的交情已是尽人皆知,不过,毕竟造访过于频繁了,于是对外便宣称是“切磋蹴鞠技艺”。
自从鞠苑翘楚成通避世隐居之后,经宗也可以跻身高手之列了。不过,他的处世以及社交才能,远远超过了其蹴鞠技艺,因此朝廷中就有人私下道:“千万别成为葫芦花大人的鞠哦。”
保元之乱中,他那堪称精明到家的表里两面做派至今还为人们所牢记,所以这句话显然是在相互提醒,不要像那时的宇治大人和恶左府被玩弄于股掌一样,稀里糊涂入了经宗的圈套呀。
可不知为什么,对他深信不疑的人仍然时时不绝,真不可思议。
比如蹴鞠的玩伴中,他在后白河上皇那儿便宠遇有加,二条天皇对其也印象很好。而作为朋友,则权中纳言信赖对他的认同超过任何其他人,不管有什么牢骚或是秘密,在他面前都毫不隐瞒。
“葫芦花大人哟,伏见大人和越后大人是怎么回事啊?”
“应该马上就到了吧,不会不来的,我想只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才特意错开时间的。对了,你联络的惟方大人呢?”
“我那个叔父呀,别提了,昨晚还说得好好的,说一定来一定来,可到了白天又说自己肩负检非违使别当的要职,分身乏术!”
“那我们再玩一个时辰怎么样?”
“哎呀,蹴鞠已经玩得累了,太累了,待会儿商量大事脑子就一团糟了!”
从刚才起,两人在庭院的蹴鞠场里玩得酣畅高兴,轻快的蹴鞠声在冬日的空庭中回荡,但玩着玩着,便在一旁遮阳树下的马扎上落座,开始窃窃私议起来。
蹴鞠也好,和歌雅集也罢,各种各样繁多的名目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伪装。在出入深草别墅的这群年轻公卿之间,有一个不敢对人公开的秘密。
——最近两三年,少纳言信西的独断和越权行径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倘若现在不将这个祸胎除掉,只怕将来就无法去除了。信西之所以敢如此大逞虎威,完全是倚仗着大弐清盛大人手中的武力,两人是一丘之貉!我等必须团结一心,共商计策,推翻这两个大奸臣!
他们经常谈论着这样的话题,而这幅狂妄的阴谋图卷便是以信赖为中心进行描绘的。
在最初的商议中,计划等一两年才付诸行动。然而进入十一月下旬,却传来消息,说六波罗清盛将于近日前往熊野参拜。
“清盛不在京城之时,正是我等付诸行动绝无仅有的好时机,就是等上一两年恐怕也不可能再有如此好的机会了!真是天助我也!”这伙人按捺不住喜形于色。
昨天碰过头,今天再碰头,信赖与经宗三天两头在深草别墅里进行着不可告人的谋议。自然,还有其他朋党也频繁地来往于这儿。
从一介低级儒官公卿,摇身一变遽然登上了朝廷权力之巅,少纳言信西自然有不少政敌。不过,多少年来一直韬光养晦,耐着性子假装无能无为,老老实实待在少纳言局一隅的他,一旦自信满满地展露出“乃公不出,其如苍生何”的抱负,便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他信奉快刀斩乱麻,可是其能力和政治手腕却似乎有点“斩”过了头。
先是称心如愿地处理了保元之乱的善后事宜,接着完成了大内营造工事,此外,从地方税制改革、复古礼制、在京城内禁止携带武器行走,一直到拔擢人才、大臣更迭、赏罚分配,等等,完全出自信西之意的政令不胜枚举,虽雷厉风行,可是却招致反对声一片,如同决了堤的河水一般涌来,随后便开始有人非难,指责信西独裁。
不知道究竟独裁者招致政乱,还是政乱缔造出独裁者,反正,一个保元之前不曾有过的霸权人物,就像因地壳异变一夜间隆起一座大山似的,信西倏忽间便树立起一个新的政权,并开始了一系列的“猛药疗法”。
新院崇德遭流放。为义、正忠等被斩首。追随崇德的近百名公卿武将被拿捕、处斩。——这些毫无寸情铢义的处置方案,据说全都出自他的主意。
当时,隐居栂尾山的文觉眼见恐怖政治横行,便闯进信西入道府邸打算向他进言,结果信西避而不见,文觉只得在府内大声疾呼,上演了一幕大闹信西府邸的好戏。
信西生就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胁迫而改变自己主张的男人。
其后,他的手段越发辛辣狠毒。庙堂之上,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支持者,他分得清清楚楚。对于政敌,只能是政敌,他不惜与之正面对立,一副不使对手彻底屈服誓不罢休的气概。
不消说,尽管占得天时之利,但是单靠自己的文治手腕依然无法施展抱负,信西之所以自信满满,倚仗的当然是武力,他在暗地里早已同平氏的族长清盛携起手来。两人之间结谊已久,信西的妻子纪伊局与清盛的妻子时子的交情也深如当初。保元之乱后的论功行赏,恰如其分地体现了这种友谊——厚平氏的清盛而薄源氏的义朝。
当时,就有不少人觉得与义朝被封左马头比较起来,清盛的播磨守更加惠而有实,而在这之后,清盛更是升至大宰大弐(大宰府次官)。除了清盛,如今六波罗一门如经盛、赖盛、教盛等全都晋官加爵,捞到了一官半职。
与此相对照,感到秋风萧寥、令人颓丧的则是源氏那帮武士。这也是义朝的心事一桩。对信西所施行政策的不满,与对六波罗一族的对立感,自保元年之后便在以义朝为首的源氏武士中间蔓延开来,深深沁入骨髓。
就这样,深草信赖一派的反信西计划与义朝一党的不平之感,完全是基于两个不同的立场、两种完全对立的感情而萌发的地火。
起初,保元之乱刚刚结束,经宗的想法是:看起来,只有斡旋搭桥设法使信赖和信西结成亲密无间的关系,才能为自己赢得将来的保障,天下之势,眼看就全在信西入道的政腕之间了!
凭借着一流的机敏和预见力,当时经宗竭力促成信赖与信西联手,并且不辞辛劳甘当牵线人。谁想信西对于年纪轻轻的信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压根儿就没有将其引为知己的意思。
信赖的家世可是仅次于摄关之家的名门,他本人又是后白河上皇尤为器重的宠臣——经宗不遗余力地向信西荐举信赖,信西只是不痛不痒地打哈哈:“哦,是吗?这么说,他是伊予守忠隆大人的公子啊,怪不得很像呀。听说你二人都是蹴鞠高手,后白河上皇也是一得闲便热衷蹴鞠,上皇的安全可就拜托啦。蹴鞠对健康很有益处,日后信西若是政务抽得出空闲的话,也想
请二位指教指教呢。哈哈,哈哈!”
不管经宗如何诱引,信西就是不往政治的话题上去,只字不提。不过,经宗领着信赖往访信西、力促二人接近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本来信赖只是个皇后宫权大夫,这之后又获任了右卫门督,这可是个要职。
“这个信西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物。”信赖一下子对信西好感大增。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后来,信赖有了新的野心:我要当近卫大将!他觉得信西对自己并无恶感,这个希望应该不难实现。于是,找机会便直接向上皇提出了恳求。
后白河上皇自然宠爱信赖,便就此事询问信西。
信西面露极不痛快的神情,回禀道:“随意叙位除目乃是国乱无象的祸端,信赖大人虽为上皇宠爱之臣,可毕竟只有二十七八岁,现在的官位已经有点过分了,近卫大将更是不可想象!况且若是秀出班行、出类拔萃的人物倒也还罢了,像他那种既无文才又无武能的黄毛乳儿……”
后来,不知道是谁将此话传给了信赖,信赖大怒,从此对信西深恶痛绝。
事实上,信赖的愤懑是从意识到信西骨子里对自己极为蔑视开始的。然而,他自知实力不逮,终究不敢公然与之争霸,只能私下消极反抗或者发发牢骚、说说信西的坏话而已。
上皇那边后来也不了了之。信赖顿觉失望,于是将自己闭门关在深草别墅里,也不愿说明什么理由。
“竟是那样的人啊,如今这些任性的公子哥儿——真是个经不起挫折的近卫大将啊!”事后,信赖听说信西在御前曾如此笑着调侃自己。
他感觉受到了侮辱。他咬住嘴唇,恨恨地吐出一句:“走着瞧吧!早晚会有一天……”报复之心在他心里扎了根。
后来他才知道,为信西所不容的不平之人除了自己,还有许许多多,远远超出想象,他才略感宽慰。这伙不平分子纷纷往信赖的心头之火上添薪浇油:“只要信赖大人起事,我等绝不后退,身家性命在所不惜!世间对于信西的怨憎之声早已充斥大街小巷了!”
不平之徒聚集到一起,“讨灭信西”的理由不一而足。信赖忽然忆起随经宗第一次去拜访信西府邸那日,只身矗立在中门外怒声抨击信西恶政的那个文觉法师。
——没错,那就是大街小巷百姓的声音。是上苍借着百姓的口说出来的。自己只要振臂一呼,整个世间都会支持我的!
渐渐地,信赖将发自私情的动机与天下大义名分结合到一起,使得一开始便注定是狂妄的错觉越发坚定:藤原一族俊杰辈出,人才济济,可眼下能挺身而出剪除朝廷大奸、肃正时弊者,舍我其谁呀!
这期间,信赖与源义朝不知不觉成为同病知己,一块儿密会数次,缔结了共同对付信西的盟约。自然,从中牵线的也是“葫芦花三位”经宗。源氏一族的郁郁不得志加上自身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令义朝满心愤懑,而在深草这儿,他与信赖为首的不平分子们已经彻底形成了同盟。
信赖开始得意起来。自己与对手一样,如今背后也有了武力。信西有平氏之辈倚靠,自己则有源氏义朝一族可以打撑。“哼,六波罗、姉小路那些个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甚至发出了这样的豪言壮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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