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释囹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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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白衣宰相已然施施然站起,高声呼唤守在外面的吏部侍郎。穿着官袍的年轻官员和狱吏闻声步入,微微作揖。
“将青青先带下去吧,你来。”白衣宰相缓声提醒。
狱吏连忙快步上来,将恋恋不舍的青青推出去。
“有什么事,就说吧。”眼见妹妹已然消失在转折深处,舒子夜不动声色的坐下。
“大人……”吏部侍郎犹豫了一下,终于压低了声音。“近来得报,边疆调兵情况频繁,各路诸侯正带着轻骑部队,悄然前来。而边疆地区的战事频传,似乎……”
白衣宰相闭了闭眼,挥手阻止了部下的言语。
这个星神帝,是向各路诸侯发起了命令,来朝勤王?还是……各路诸侯发现了端倪,想要于乱世之中,拥兵自重!
这两种状况,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凶险万分的,尤其是后一种。舒子夜无声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欲裂。看来,战事的准备,要快马加鞭了。
现在隐蔽在城里,城外的复国军之数,只有三万。再加上朝廷里的同盟联合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之数,刚刚能与护廷军之数持平。
若是以快打快,还有六七分的胜算,若各地勤王军前来汇合……形势将是一边倒的状态。
舒子夜豁然睁眼,命令属下,“立刻发信给大荒十九浮族,务必在半途拦截勤王军!”
“是!”明显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吏部侍郎陡然一震,应命。“需要将厉云大人和白公子召回吗?”想了一想,吏部侍郎连忙补充。
他似乎觉得,城里的阵势有些崩溃,不是舒子夜能一力承担的。
舒子夜却陡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提醒,“告知大家,府邸里的戒备一定要加强。近些日子里,鬼堡的杀手一定会有所动作。”他其实也并不清楚,那个星神帝究竟知道他多少的秘密,为今之际,不得不防。
部下有些慌恐的点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忽而,舒子夜又抬起头来,第一次口气里有所缓和。“请您,务必代我派兵,保护我的妹妹。”
现在的青青,依旧身在虎穴……他虽然不忍,却不能将她撤出。一旦撤出,他和星神帝之间如履薄冰的关系,就彻底迸裂了。
吏部侍郎刚要答话,却见那狱卒匆忙奔入,压低了声音,“不好了两位大人,禁卫军队长南为,正带着一个男子前来,说是有皇上的圣旨,要进地牢来!”
莫名的,舒子夜竟然长吐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属下慢慢道。“你带着青青,从后门出吧。不日,我便能出来。”他那句话,说的信心满满,带着一份纵横天下的睥睨。
年轻的吏部侍郎一怔,随即点头,推着青青,跟着狱吏从后道快步跟出。
他们的脚步声只消失了片刻,狱吏就引领着另外的两人,慢慢过来。
舒子夜已然躲进了黑暗,从支离破碎的阳光里抬头,淡淡的看着进来的两人。
狱吏躬身退下。
舒子夜慢慢打量面
前的两人。
一个黑衣劲装,腰悬名剑,手里却拎着个漆红色的食盒,正是禁卫军队长南为;另一人披一件巨大的黑色斗篷,风帽拉的极低,容颜都隐藏在风貌下的黑暗里。
南为跨前一步,用钥匙簌簌拉拉的打开牢门,这才恭敬的退到一边,请那个穿戴着披风的人入内。
舒子夜终于慢慢站起,一笑,“陛下怎么屈尊,来这等地方探视下官。”
那披着斗篷的人明显一顿,风帽下响起了一声短促的笑。带着金玉板指的手慢慢上扬,扶起了风帽,露出一张刀气纵横的脸。果然是星神帝。
“舒宰相好眼力。”星神帝又不动声色的笑了一声,慢慢赞叹。
舒子夜却摇摇头,叹息,“并不是臣下的眼里好,只是猜到了而已。”猜到了?星神帝微微挑眉,揉着手上的白玉板指,“那,宰相能不能猜到,朕为何而来。”
舒子夜一顿,低眼,悄然扫了一眼南为手里拎着的食盒,倏然叹息。“陛下……莫不是为臣下,来送行的罢。”
星神帝却笑了,笑声里有着行伍出身的狠利。“舒子夜啊舒子夜,你可算是猜错了。”说着,星神帝便是一挥手,南为快步上前,将那食盒打开,竟然端出来两菜一壶两杯。
“朕来找你喝酒。”慢慢地举起一只犀角翠玉酒杯,南为便倾壶,毕恭毕敬的为他满上。
“臣不胜酒力。”舒子夜淡淡的拒绝。一笑,坦然。“喝酒,得要知遇知己,否则,只是在糟践酒罢了。”
“大胆!”禁卫军队长南为忍不住大喝一声,为了这个阶下死囚的僭越和造次。
星神帝却慢慢挥止了他,也对舒子夜一笑,“这么说,朕不算知己?”那句话里,分明已然有了火药的味道。
舒子夜却淡淡的举起酒杯来,自顾得斟饮一杯,笑,“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继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既然已经怀疑与我,我便再无用处,又谈得上什么知己……舒子夜只是一介死囚罢了。”
“不才明主弃?”星神帝微微一怔,却陡然放声大笑,叫绝。“好一句‘不才明主弃’,好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笑到这里,却顿下了,王者不动声色的啜饮美酒,悠悠道。“你父亲,已然于昨日辞世。不想出去见他一面么?”
什么……舒子夜微微抬眼,妄图从王者的眉眼间看出端倪。
父亲他……辞世了?
一旁的禁卫军队长南为,依旧为两人满上了酒。王者端起杯子来,看着杯子上华美的纹理。“他……是昨日自悬而死的。留下一封遗信,说是待子受过。”
舒子夜一下子沉默了,默默的看着酒杯里水酒的涟漪。
待子受过……他竟然这样想吗?
从小起,他与那位父亲,就不算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母亲诞下青青后,就过世了,父亲便没有续娶。父亲是当朝的宰相,每日里政事繁忙,很少住家。童年的岁月,是他与妹妹
,以及家里的家丁下人,一起度过的。
后来,到了十三岁上,父亲竟然就让他四处游学去了,说是学习中州的文化和技能,这一去,就是十多年。那时候,妹妹还只有五六岁。
每年里,回家的时间,只有那么两个月,在他最需要亲人,最需要爱护的年纪,却已然经受了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人们开始渐渐淡忘,舒家,还有一个这样的长子存在。父亲对外也守口如瓶,丝毫不曾说起。
那时候的他,觉得愤懑,不满,孤独,哀伤,父亲简直不将他当孩子一样,就这样放纵了他,让他在外面流浪,饱受风霜雪雨。
他一直不懂父亲的心,直到回来了,承袭了父亲的爵位,才开始恍惚明白了一点儿——作为宰相的父亲,早就看透了朝廷里的勾心斗角,看透了这伴君如伴虎的日子,看透了“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的无奈。
因此,才会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孩子,尽快的送出勾心斗角,也让他远离这朝廷里的污秽。即便是遇到了满门抄斩的罪过,也能为舒家留下一股血脉。
他明白了,却晚了,回归,终于步了父亲的后尘,做了这些身不由己。
现在,父亲和妹妹,也许就是他最后的牵绊,阻止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开拓一片属于他自己的辉煌。
……所以,父亲才会用这样的方式,为了这个儿子,结束他苍茫劳碌的一生吧。
舒子夜忽而笑了,慢慢的低头,复又看着酒杯里的涟漪。
“你说的话,是不是偏颇了?”王者不动声色的玩弄着杯子,“朕对你,可是有知遇之恩,你又何必说那样的话,来讽刺朕呢?”
白衣宰相竟然点点头,淡笑。“是,我错了。”
王者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为什么听闻你父亲离世,你都不曾伤心?”
舒子夜抬起头来,笑着慢慢喝掉杯中的酒,淡淡的。“他该死。也该死了。”不仅是王者,在场的南为也是一怔,不明白这舒子夜,为什么竟然是这样决绝残忍的人。
“中州里,有一个传奇的人物庄周,他的妻子病逝了,他不但不伤心,反而击瓦而歌。”舒子夜却慢慢的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故事。他站起来,手倚着栏杆,忽而笑道,“父亲辞世,我也该为他击歌一首才对。”
他说着,竟然真的有节奏的拍打着栏杆,慢慢唱道。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王者一直在仔细谛听,听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吟唱,一下一下的拍打。他是知道这首歌的,是流传在中州里,送葬王公贵人的挽歌。
这舒子夜,明明不伤心,却为何能唱出这样哀婉的乐曲。
他的心……一定也在泣血罢。
待余音都断绝了,王者慢慢站起来,却忽而笑了,低沉的道,“出去吧。愿意么?”
舒子夜转身,脸上的笑容像极其精致的面具。
他笑,缓缓道。“我还有选择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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