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其实上了大学也很好”(1 / 1)
入冬的夜空晴朗无云,月色倾倒下来,把并不繁华的城市微微照亮。
离开和泉大酒店,沿着没有护栏的道路往下走着,路旁的灯火稀疏,看起来居住的人家并不多。
白宴走在他的右手边,把下巴埋进毛衣的领子里。
随祎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点,颇不熟练地找到白宴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你想吃什么?”白宴小声地问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叫随祎。
随祎很别扭地说:“我又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哦。”白宴闷声闷气地回答。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临到一个看起来很热闹的街口,白宴扯了扯他的衣角:“带你去我高中时候最喜欢的店吧?”
沿街的面店一半露在室外,长条形的塑料桌横跨了整个店铺的门框,像一道白色的长梯。
白宴拉着随祎在门外的位置坐下,然后跑到店主的身边,小声地说了什么。
随祎立刻就感受到了目光的洗礼,微胖的老板娘的手上抓着个比脸还大的汤勺,狐疑地向外探头,看了看随祎,往锅里扔了一大把面条。
回到和泉的白宴生动了很多,拿着几根筷子朝他走来,路过门槛位置的时候,轻轻地跳了一下。
随祎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扶着脑袋看他。
“你喜欢吃面吗?”随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这家很好吃。”白宴答非所问。
“我还以为南方人不喜欢吃面。”随祎把隔壁的凳子拉近了一点,等白宴坐下。
“我什么都喜欢吃。”白宴坐在原地,对着灶台上的雾气翘首以盼。
随祎接过他手里的筷子,不太克制地盯着人看。
老板娘轻巧地端着两碗排骨面走过来,打量了随祎一会,啪地放了一个碗在他面前,随祎撇了眼白宴面前堆起的排骨小山,有种外乡人被排挤的错觉。
白宴任由他看着,低下头从碗里夹了块排骨,丢进随祎的碗里,丢了一块,又夹一块,像是愚公移山一样把碗里的排骨给转移过去。
“你自己吃。”随祎忍不住打断他。
白宴行云流水地停下动作,夹了一筷子面。
“小白。”随祎声音放轻了一点,“你为什么不拿我的钱。”
“啊?”白宴鼓着腮帮子问。
随祎也觉得这句话不太合适,想了想换了个措辞:“我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白吃白喝的,你总要让我花一点钱吧。”
白宴眨了下眼睛,指了指微胖的老板娘,含糊不清地说:“那你去付钱。”
随祎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到灶台边上:“老板,多少钱?”
“……三十。”老板娘表情很古怪,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是小白同学啊?”
“是。”随祎回答。
“大学同学啊?”老板娘追着问。
“是的。”
老板娘神情了然:“他大学同学都是明星啊,你是明星吗?”
随祎正儿八经地说:“我不是。”
“你长得挺像明星的。”老板娘又说,“你和我们小白是好朋友啊?”
随祎顿了顿,琢磨了一会她的态度,点了点头说:“是的。”
和泉的夜晚并没有想象中安静,深夜里的小摊愈发热闹起来,各色小吃在街边热腾腾地冒着雾气。
“那我送你回去?”白宴偷偷地摸了摸没有什么变化的肚皮,问他。
随祎想了一会,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白宴很不认同地摇摇头,扯着他的手臂往回走。
和泉大酒店在向上的坡道边静静伫立着,有几个小隔间亮着灯,随祎的脚步越来越慢,然后停在原地。
“那你要回去了吗?”
随祎的语气带了点罕见的委屈,压低了声音说到。
白宴愣了愣,也停了下来。
“你不能和我呆一起吗?”随祎像是进化了般,抛开了十九岁那些说不出口的东西,变得诚实而直接:“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白宴的表情变得很认真,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说:“那呆到十二点,我再回去。”
“不行。”随祎立刻拒绝。
“那你十二点还不睡觉吗?”白宴呆了一会,提出问题。
“我要去你家。”随祎毫不客气地给了解决方案。
白宴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轻轻地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旷世难题。
随祎不说话了,垂着头看他,眼巴巴的样子。
最后还是一同坐上了公交车,车厢里蓝色调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得人有些犯困。
随祎拉着白宴坐在右边靠后的位置,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跟着车子晃动。
“班长。”白宴凑过来喊他。
随祎听到称呼就条件反射地提高了语调:“嗯?怎么了?”
“其实我家是福利院。”白宴迟疑了一会,说:“就是很多小孩那种,都没有爸爸妈妈,一起住的那种。”
随祎看着他,没说话。
“他们也叫孤儿院,不过我们都不喜欢,所以就不这么叫。”白宴解释,勉强笑了一下。
随祎握住他的手,也笑了笑。
往郊区的方向车流渐渐变小,几辆轿车从窗外掠过,留下尖锐的鸣笛。
“班长。”白宴有点局促地继续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忘记了。”
随意握紧了他的手,说:“没事啊。”
“我真的忘记了。”白宴很严肃感谢人的那股劲又上来了,又重复了一次。
“我知道。”随祎打断他:“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偷看过你的快递,我错了,我先道歉。”
白宴愣住,表情呆呆地听着随祎用四个我做主语解释了一番,然后回过神来,很别扭地看向窗外。
“一会你要怎么跟你婆婆说?”随祎意有所指地问。
白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婆婆知道你,是班长。”
随祎很受用地点头,然后顺着他的角度也看向窗外。
抵达郊外的时候,夜空清澈了许多,远望能看见点点闪烁的星光,比路边的街灯柔和许多,空旷而平坦的公路往远处延伸,被街灯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明暗相间的道路延绵着。
和泉第三福利院原本是在市中心,接连碰上小城的几次改革,迁址到了最东郊的位置,再往东几十公里就是内海。
福利院的三层小楼外围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架了几根竹子做晾衣杆,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一楼的位置透了点灯。
白宴领着他往里走,用钥匙打开大厅的门,随祎背着包,控制着自己轻手轻脚的。
大厅里摆满了各种椅子和小沙发,显得有些凌乱,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奶奶坐在沙发上小憩,怀里还抱了个热水的暖炉。
院长比随祎想象中的年纪大一些,头发已经全部花白,脸上的沟壑很多,好在气质很温柔的样子,看起来柔和不少。
“婆婆。”白宴过去推了推她,轻声喊。
院长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回来了?”
“去房间睡了。”白宴作势要扶她。
“这是谁呀?”院长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变了变,从眼镜上方打量随祎,“怎么在这里。”
随祎立在原地,很紧张地用脚碾了一下地,在肚子里准备草稿:“院长好。”
“是班长。”白宴截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哦!是班长啊!来找小白啊?”院长很感兴趣地看他,瞌睡全醒了。
随祎心虚,笑着点了点头。
“婆婆,去睡觉了。”白宴很执着地赶着人,把院长塞进了一楼拐角的房间里,又嘱咐了几句,才把卧室的灯给关了。
随祎呆站在客厅里,手里还抓着包,终于原形毕露一样很无措地看着白宴。
白宴过来拉他的手,往楼梯的方向引:“我住四楼,小声一点点,大家都睡了。”
随祎垂了头任由他拉着,四楼只架了一个小阁楼,靠近窗户的位置只有半人高,白宴把门给锁上,像是松了口气。
随祎觉得他轻手轻脚的样子很可爱,又会想了一下他像只猫一样很敏捷爬楼梯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班长,你笑什么?”白宴问他。
随祎收了笑容,问:“不让人笑吗?”
“那你要睡觉吗?”白宴跳过了他的问题。
“现在不困。”随祎傍晚睡得很好,加上吃了面,有点精神抖擞的意思:“你给我看看你的照片吧?”
白宴不太理解地看着他。
“请人到家里做客都会看相册的。”随祎回忆了一会自己为数不多的经历胡乱解释,隔了一会又说:“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相片。”
白宴想了一会,从书架里扒拉出一本很厚的皮质相册。
“这是福利院的。”白宴拉他坐在矮得过分的小**,“应该也有我的,不过不多。”
皮质相册看起来比这栋楼年纪还大,每页的塑料夹层都有裂开的缝隙,白宴翻了好久才找到自己,指着一张只有黑色和黄色的老照片:“这个应该是我。”
一个表情很严肃的小男孩拿着牙刷站在劣质的风景名胜布景里,抿着嘴盯着镜头,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一样。
“怎么这么凶啊?”随祎用手碰了碰照片里的小孩。
白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在想什么。”
“刚来这里的照片吗?”随祎心痒痒的,把照片抽了出来。
白宴又摇头:“我一出生就被婆婆带回来了,只知道我姓白。”
“哦。”随祎干巴巴地回答。
“她那时候还在市政府工作,找了个很厉害的老师给我取名字,希望我以后安乐清闲,就叫我白宴。”白宴歪着头说,“不过叫什么都可以,姓什么都行。”
随祎看着他,目光有点沉。
斜着的屋顶上有对着夜空的天窗,一丝丝冷风窜了进来。
随祎看着他,目光沉沉的。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方向感,也许是这个很厉害的老师,也许是其他,随祎在自己对白宴的欲望之外又有了别的冲动目标,他和院长,和这个厉害的老师一样,希望白宴以后能够安乐清闲。
白宴低着头又翻了好几页,找到了一张集体照,抽出来放在随祎的面前,说:“这个是初中毕业的时候。”
随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央,白宴站得笔直,表情和小时候一样严肃,头发被户外的风吹起,在空中乱飘。
“你怎么照相都这么严肃?”随祎忍不住说。
白宴想了一会:“不知道,放松不下来。”
“只要有镜头就这么紧张吗?”随祎把另一张照片也放到自己面前,像是所有者一样毫不客气地翻来翻去。
“可能吧。”白宴说。
“你初中的时候也和大学一样吗?”随祎问他。
白宴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就是不爱和人说话,不上课,老师也不太管你。”随祎想了一下,客观地描述了一下白宴刚进大学的情况。
白宴摇头,说:“不是的。”
“那是什么样?”随祎抬起眼睛看他。
“初中的同学和老师都对我很好。”白宴笑了下,“可能是因为我成绩好吧?大家都喜欢成绩好的小孩,同学的父母也不会介意我是福利院的,会让他们多让着我,老师也喜欢我,院长去开家长会的时候都很高兴。”
随祎摸了摸他的头。
“高中也是,大家都对我很好。”白宴思索了一会,“出了和泉不一样吧,好像别的地方的人都觉得,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都会很古怪,很内向,脾气不好,或者是在学校里经常被欺负。”
“但是我没有经历过这些,一直到高考都过得很好,可能老师的名字取得很好。”白宴揉了揉眼睛,眼眶有点泛红。
“嗯。”随祎像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其实上了大学也很好。”白宴眼底有点困倦,“碰到你了。”
白宴很自然地伸了个懒腰,隔着被子躺下来,露出很惬意的表情。
随祎觉得喉咙有点涩,垂着头看他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伸手碰了一下他的头。
“班长,好困啊。”白宴的语调有点飘忽。
随意声音很轻,说:“睡吧。”
天窗外的云层被吹开了一些,月光更加清澈地落了下来,把静谧的院子从黑暗中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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