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波罗拓地(1 / 1)
六波罗拓地
五条的大桥新近才建成。
自数年前起,有位名叫觉誉的法师时常伫立在这儿的十字路口。他听到百姓的议论,于是化缘乞财,积少成多,下决心自己来建造一座桥。白天他亲自挑石担土,夜晚就睡在河滩旁的破屋里,经年累月桥终于竣工建成。
“世上既有只知道寺院与寺院间打斗不停的野蛮和尚,也有像他这样行为奇特的法师。”人们纷纷赞誉道。
自从五条上架起了桥,庶民的生活空间也向南拓展了许多。转眼间,清水寺脚下、音羽川两岸、鸟边野一带都开始聚集起人家来。
以前只是杂草丛生、乱石交错的荒地的六波罗一带也建造起了一座宽敞的武士宅邸。
“这是谁家的宅邸呀?”
路过的百姓都忍不住相互打听,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宅邸里住的究竟是谁。
久安元年夏初,新屋墙壁上刷的粉还未完全干透,屋子的主人便携带着一大家子搬来这儿居住了,新屋的主人就是最近刚刚升为中务大辅的平清盛和他的妻子、家仆等。
“怎么样?虽然这儿不能跟水药师的老宅子相比……”
清盛得意洋洋地向妻子夸耀着。已经是三个孩子母亲的时子,她打心底里和良人一样高兴,此刻正领着八岁的长子重盛一间一间地端量散发着木头清香的屋子。
“你父亲比我父亲还要倔。这样的新家,他硬是说没有水药师的老宅子舒适,不肯搬过来一起住。唉,真是好东西看不上眼啊,我可是花了八年工夫才置办起来的。”清盛感叹道。
不过,对于清盛和时子来说,婚后仅仅八年便能住进这样的新宅,两人真是做梦也不曾想到啊。
回想过去,之前的贫苦生活简直不堪回首。如今家臣武士的人数比以前增加了十倍,使唤上了侍女,马厩里也蓄养了十几匹健壮的马。
——我到底有什么功劳?
清盛时不时反躬自省,仍是怎么也找不出自己曾立下过与此匹配的了不起的功绩。
其实不仅是清盛一个人如此。
现在父亲忠盛已升为刑部卿,在但马、备前、播磨等三国领有给田。源氏的六
条判官为义也是如此,近来都内冒出来许多陌生面孔,一望便知是东国兵士,原来这些都是六条配属下的坂东武士,族内一众人先后加官晋爵,门下兵营也随之增员,俨然已是京城一大豪族。
不消说,地下人的地位待遇突然间大大提高,武人干政的表面化,这种倾向不是贵族公卿们所乐意见到的,因为它几乎颠覆了一贯以来的国策方针。贵族公卿们缺少武力依倚,于是很自然地产生猜忌和不安。世道变得越来越险恶。
旧院(鸟羽院)与新院(崇德院)父子间原本冰冷紧张的气氛,随着其间唯一的缓冲地带待贤门院的出家,一下子变得势不两立,仿佛两座峨然对立的山峰一样。
群臣便是夹于两峰之间的低谷。他们也处在极度的不安之中,即使攀附其中一峰的人也同样迷惘惶恐,因为谁也猜不透明天局势会怎么样,他们开始惴惴不安地谋划和行动,以确保自身平安。
而雪上加霜的是,近年睿山、三井、奈良等地的武装僧团暴乱也愈演愈烈,针对他们却没有一个统一的朝令,致使僧团烧杀混战不止,看来若是不依靠武力,官厅就拿他们没办法。
这些年来,忠盛、清盛父子,以及六条源为义的手下等,要说建立什么功勋的话,恐怕也就数与僧团的抗衡了。武士集团纷纷行动起来,担负着对武装僧人的守备和镇压,至少保得禁门之内平安无事。从武士的本职来说,功绩虽是功绩,但终归只是消极的功绩。
不过,当武装僧人数以千计、数以万计像骤雨般向都城进攻的时候,武士们却无法与之正面交战,毕竟守备才是他们的首要任务,更何况睿山、南都等地的僧众拥有超越政令的法权,而僧人所象征的天威远远超过朝廷之威,故而僧众每次袭来时总是抬着万众崇仰的神轿打头阵,以夸示其无敌之神威。
“近来每晚都看到扫帚星呢。”
“西北方的天空中,这么大的彗星!”
坊间飞短流长,黎民百姓个个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纷纷举头仰望星空。
大旱持续的七月,几乎每至夜晚就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定有什么事——反正不会是好事。”
正值兴福寺
的僧众与大和金峰山的僧众因摩擦发生械斗,兴福寺吃了败仗之后,复又大举兴兵,一把火烧了大和金峰山——这个消息正传得沸沸扬扬。还有人看到有快马自奈良入京,六条为义手下的兵士为防万一,星夜赶往宇治方面。于是每晚出现的彗星,看上去似乎更加在预示着什么。
不只是坊间百姓,百官的朝议中自然也少不了关于彗星奇象的话题,究竟是什么先兆?是凶还是吉?掌历学、善占巫的诸博士凑在一起探讨了半天,最后还是老一套,手忙脚乱地进行保佑祈祷,以求消灾除祸。
“到底是……”
堂上人面面相觑,都希望在别人脸上找出答案。
八月二十五日,待贤门院藤原璋子于仁和寺仙逝,终年四十五岁。
翌年,圆城寺的僧徒与延历寺的僧徒又蜂起决斗,混乱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
清水寺则蹊跷地发生火灾,原因不明。
清盛又被擢升为安艺守,父亲忠盛之前便已是播磨守,父子二人如今同为国守。位阶为四品,职级则为四等官,虽然在国司中属于下级职级,但毕竟贵为一国知事,而且不用前去赴任,只待在京城领俸禄就可以了。
时势开始朝有利于武人的方向倾斜,而与此同时这些地下人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他们原本的天性和欲望也渐渐觉醒,他们知道有某种东西在等着他们攫拏,如今只是在静候时机。
清盛终于迎来了这样的机会。
久安三年,他年满三十岁。
这年夏天,过去曾令白河法皇也头痛不已、发出无奈喟叹的睿山僧徒,清盛却敢于与之迎面较量,面对武装僧团的滋扰和凶暴,他做了一件破天荒的惊天动地的大事,这对当时从朝廷贵族一直到庶民百姓头脑中存在的冥顽不化的迷信思想无疑是当头一击。
“哎呀呀,平清盛是不是擢升安艺守之后自以为了不起啦?简直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人们纷纷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
且不说世人脑子里的顽迷在作祟,事实上,大凡敢于打破世人常识的界限、勇敢向前迈出一步的先行者,无不像清盛一样,都是饱受置疑甚至嘲笑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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