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伏(1 / 1)
暑伏
摄政忠通这几天或许是中暑的原因,食欲不振,心情也不佳,多数时间将自己关在桂川的别墅里,整个暑伏中几乎没怎么在仙洞露面。
而与此相反,左府赖长倒是劲头十足,公务非常勤奋。
不过赖长的勤奋却给别人带来极大的困惑,在仙洞勤务的内侍、官僚以及朝廷的公卿、役人们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哪怕一点点小事情也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赖长精神抖擞地从官厅的殿廊走过,不经意看见室内有下级官僚顶不住暑热而打哈欠,便立即将其上司叫来数落一通:“你手下很多人好像夜晚睡眠不足啊,我不管他们赌博也好,跟女人厮混也好,可白天处理公务时的眼神必须精神饱满,充满干劲!晚上好好睡觉嘛!”
像这样带点讥讽揶揄的数落还算客气的。
碰到赖长心情不佳或者是太好的时候,他时常喜欢问别人:“你读过经书吗?”
要是这样的话,谁也受不了,因为这往往会让人长时间无法脱身。
从汉土的故事,一直讲到王道政治的贤者或名臣的典故、治理百姓的要谛、吏事七则讲义,等等,只要卖弄起他肚子里装的学识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这时候的赖长,简直就像肚子里的学识装得太多有点胀得难受似的,非要想个办法消食,所以便不顾对象捉住一个是一个,被他捉住的人不啻是遭遇一场无妄之灾,只好自认倒霉。
即使这样,他的学识过多症似乎还是得不到矫治,因为他永远没有空腹感。于是他干脆每月一次邀集诸博学之士或后辈来东三条自己的府邸,开讲经书,炫耀汉学才识,论述最新的大陆学说,这成为了左大臣家的一个惯例。
某次讲经会开讲之前,赖长先开口寒暄:“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适逢文宣王孔子庆诞,所以今日之会实感荣幸之至呀!”
座中一名博士站起来发问道:“敢问如何得知十月二十一日为孔子庆诞?”
赖长似乎就等着这个问题,他于是引经据典地从《公羊传》、《榖梁传》说起,又对照周夏的历法,最后以数学方式得出结论,证明孔子庆诞确为十月二十一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对其博学慨叹不已。
此外还有一则逸话。
这是数年以后的事情。朝廷议论改元,先由诸博士集思广益,拟定若干备选年号,从中挑选出“天寿”以为最佳,拿到赖长那里征求他的看法:“这个如何?”
谁知赖长当即摇头,答道:“不行,
此乃异国于阗国使用过的年号。”
博士们凑在一起商议了半天,又问道:“那‘承宝’怎么样?”
“‘承’字暗含勾断、届止之意,义、宝、位全都止了,太不吉利了!”
接着博士们又想出一案:“应历。”
“这听上去好像在迎候新帝的感觉,还是不妥啊。”
商议出又一结果:“天保。”
“你们将文字拆开来看看:一大人只十。万万用不得!”
诸博士抓耳挠腮地想到脑袋痛,最后诚惶诚恐地把“久寿”拿给赖长看,心想这回总该可以了吧。
赖长对此又少不得一句牢骚:“‘久’字与‘柩’音近,不过用在年号上倒没有这个讲究。嗯,差不多吧。”
这才终于选定了“久寿”这个年号。
他还对卜卦占筮之术颇有研究,曾经被他说中过几次,或者说有人阿谀说是中了,于是越发自得起来。
就是这样一个赖长,今年暑伏期间突然不知倦怠地精勤不息,日日忙于公务,令朝廷和院廷上下一片恐慌。公卿们个个像久旱的麦田似的,垂头丧气地互相发牢骚:“这到底算是什么天变地灾呀?照这样下去,连休息都不让人休息,一个劲地暴晒下去谁吃得消啊?再不祈雨可怎么成啊?!”
“看样子这干旱还要持续下去呢!”公卿官僚们躲在恶左府看不见的地方议论纷纷。
“虽然没有大声说出来,可是赖长公心里那个高兴劲呀就不用说了!现在轮到他最得意了,立后之争还是他完胜了嘛!”
“是呀!当今主上的皇后可不就是左府大人的养女吗?大人虽然身居左大臣,但到底是国舅啊。看得出,他现在就是一副勤于国政、辅弼主上,霸气十足的样子呢。”
“可是幼主的辅弼不是明明还有摄政吗?”
“嗯,这下子他们兄弟俩的关系更加糟糕了!”
“摄政大人最近闭门不出大概也是因为这事吧?”
“那还用说!在立后的问题上,那个溺儿宠子的宇治老爹横插一杠子,使得他被弟弟赖长公反超。可是忠通公是摄政关白,依照职制他在赖长公之上呀,如此一来不是容易造成兄弟失和吗?”
“哥哥是摄政,弟弟是左大臣,做人做到这个分上,还有什么贪心不满足的呢?”
“你这是普通人的思维。欲望是没有极限的,一个欲望实现了,还会有下一个欲望,再加上两人向来互相猜忌更是火上浇油,我看他们两个是不会和和气气地同享荣华的。”
“真是叫人难以理解呀。”
“你得从他们的心理出发才能够理解呀,我等不在其位、不等同其身,怎么能理解那些不可思议的人的欲望呢。连年逾七旬的忠实公遇到名利还有盲目的宠爱这些事情,还不是暴露出跟凡人没啥两样的本性来了?”
“呵呵,这回宇治大人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啊?”
“你不知道?听说围绕摄政的位子有得一争呢。”
……
人言可畏,人言也是不负责任的。不过这句话永远不会错:无风不起浪,没有火哪里会生出烟来呢?
近来人们饶有兴致议论个不停的,莫过于宇治老相国忠实正在谋划着,要将摄政之位从忠通手上夺下让给赖长。如此一来,父子和兄弟关系自然都较之从前更加紧张。
个中理由,传言列出以下几条——
首先,摄政忠通先是在立后一事上落败,接着又许久在朝堂上不见身影;
其次,隐居在宇治的忠实此后动静愈加频繁,不时出入仙洞;
第三,法皇的看法有了很大变化,最近鸟羽法皇对赖长和忠实二人越来越信任和倚重;
第四,朝中诸官员的职位发生变动,眼见以赖长为中心的一门势力日见扩充,其中尤为明显的是源氏武士陆续得到重用,而武者所的平氏一门渐渐被排挤在外;
……
就在这个政情迷乱的七月,南都兴福寺的僧众又来凑热闹,再次以春日神木打头阵,蜂拥入京城,无理起哄闹事,数千名僧众屯聚于劝学院,不分昼夜,虎啸狼嚎。
由于平清盛被认为先前对付睿山僧众有所失当,故而此次由六条判官为义一族也就是源氏系的武士来应对。
赖长连日负责指挥下令,而忠实也从宇治赶来京城进行慰抚。父子同心同德,相互协力,很快便将局面收拾了,兴福寺僧众灰溜溜地逃回奈良。
“太好了!”法皇高兴地犒劳二人。
转眼到了八月初。左大臣德大寺实行被任命为新的太政大臣,内大臣源雅定升为右大臣,德大寺实能则递补为内大臣。
实行已经老迈,体衰力微,根本无法每日上朝,不过眼下让他做太政大臣却再好不过了。
“时运要降临赖长公了,如今朝廷一切大权都掌握在赖长公的手中。”
擅长明哲保身或者猎官的公卿们立即**地嗅到了某种空气,很快,他们便向恶左府赖长送上媚脸,不知不觉中,东三条赖长府邸前的车马开始明显增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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