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菊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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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菊酒

法皇身边近来赖长派的人多了起来。

忠通在法皇面前哭诉的话很快便传进了忠实的耳朵里。

专程来告知的,就是“葫芦花三位”藤原经宗。经宗说着说着发觉忠实的脸色不对劲,暗想是不是说得过头了,于是赶快掉转话题,可是忠实的脸色依旧。

“经宗,这都是坊间的闲谈杂议吧?”忠实瞪起眼睛追问道。

“怎么可能?要是那种不负责任的闲谈杂议,在下怎敢转述给老相公听啊?”

听到经宗信誓旦旦,忠实似乎拿定了主意:“再也不能容忍了!”

据当时人的日记记载,忠实“夜发宇治入京”,或许称不上连更晓夜,但至少是天黑便出发了。由此看来,这位老父亲还真是个急性子。

到了京城,进了东三条的赖长府邸,忠实立即召来源为义,吩咐道:“你立刻召集你的人马,将这附近一带戒护起来!”

对源为义来说,相国大人一门是自己世世代代侍从的主家,自然没有二话可说,于是当下从六条的判官府衙发令,命手下的源氏武士将东三条周围各条道路里三层外三层统统戒护起来。

忠实将家臣、武士、仆人等召集在一起,向众人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目的:“忠通不孝由来已久,之前老夫一直强忍着屈从其下,近来为了国家百年昌盛,老夫不惜向他下跪恳请其将摄政之位让给赖长,劝说过不下十次,可他非但不听,甚至在法皇面前对老夫竭尽侮辱之辞。老夫已年逾七十,到了这般地步也实在难以再忍受下去了,今天就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自今日起,老夫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情断义绝的宣言。

在场的人不禁吃惊: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解之仇竟至于此呢?谁料忠实的怒气还不肯消,他继续宣告:

“摄政之位乃朝廷授之,老夫不能褫夺,但是族长之位原本就是老夫让给忠通的,不归敕宣管,老夫将自己给出去的东西再拿回来又有何不可?!”

随后,他亲自带领一众源氏武士前往劝学院内的族长官仓,将藤原氏族长所拥有并代代传袭的族长之印、朱器台盘、文书等统统取走,将它交到赖长手中。

劝学院内不仅有学舍和图书寮,还有藤原氏一族的裁判所,加上社寺、庄园事务所等,俨然就是藤原氏族的政厅所在地。

族长是藤原氏

全族的最高权威者,族长的指令被称为“劝学院政所下之文”,又叫“长者宣”,拥有类似朝廷通牒的威令。

承袭了族长之位的赖长的府邸门前,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一连十数日,东三条一带的路口车马如织,公卿贵族们争先恐后地前来道贺。就连法皇也派遣参议藤原教长带来赐书一封,对他继承族长之位表示祝福。书中写道:“老相公之断甚宜,忠通之不孝不足云矣。”

赖长诚惶诚恐,回书法皇称“恐喜交集,善恶不解”,算是难得地做了一番自我反省。

法皇复又赐书给他道:“否也。不孝者忠通也,公只是敬从老父而已。尊祖敬亲,乃长者所示风范也。”

——太好了,这下可好了。

因为这件事情的成功,一天到晚为了儿子烦恼的忠实总算松了口气,他满脸难掩喜色,又进一步宽慰赖长道:“忠通丢了族长之位,想必茫然不知所措,如今他能够做的就只有蛰居家中了。瞧着吧,用不了多久,他就不得不辞去摄政之职。赖长啊,这摄政之位肯定就是你的了!”

再说忠通,他居住的五条坊门小路以及桂川的别墅门前都少有车马来往,甚至连主人的身影也难得一见。

九月九日重阳之宴,在宫中紫宸殿赐给群臣**酒是历年的惯例。重阳宴是五节会之一,因而这一天天皇、法皇、上皇、三公九卿以及所有允许登殿之人,只要不是重病缠身,全都上殿参列,不敢缺席。

忠通也衣冠整齐,容止端严地坐在摄政关白的位子上,神态自若。

——他未必会出席吧?

这么想着,赖长蓦地看到兄长的身影和他平静若水的侧脸,霎时脸色骤变,但他强作镇静,在摄政的次席挨着忠通坐了下来。

落座之后,朝上座作揖致意乃是席宴的礼节,但是赖长没有这样做。

周围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两人,一瞬间个个都屏住呼吸。全场陷入一片尴尬的静寂:究竟会怎么样?

只见忠通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看了一眼身旁的赖长,随后平静地说道:“左府大人,你我不过是凡夫对凡夫,难免有些私人恩怨,这且不说了,可再怎么也不可乱了宫廷的礼节呀!”

赖长听了登时怒目圆睁,嚷了起来:“什么?你说谁是凡夫?难道说称呼别人为凡夫就合乎宫廷礼节了吗?!”

即使不是感情用事嗓门也

要比别人高一倍的赖长,此刻气鼓鼓地一嚷,在座的人立即感到飘过来一阵冷飕飕的凉意,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直扑腾。

忠通仍旧面露微笑,没有说话,可是却掩饰不住嘴唇变得像青柿子肉一样,失去了颜色。

“知道这里是朝廷,在责备别人不懂礼节之前,先想一想自身的失礼之处吧!你身负摄政重任,却假装有病在身,不登朝堂,懈怠政务,作为天子的辅弼重臣,整个夏天政务如此繁忙,你又做了些什么?”

赖长炸雷一般的嗓门响彻整个殿上,震得屋宇仿佛都摇晃起来了。

忠通一双眸子呆呆地盯着赖长,主上、法皇、所有公卿也都提心吊胆地望着他,可赖长依旧不肯停息下来,继续怒号着,似乎不将心头的怒火彻底发泄完就不会停息。

“不就是因为如此,惹老父亲生气,才使得你连族长之位都保不住了?你如果懂得点儿羞耻的话,像今天这样的节日庆宴就不应该若无其事地参加了,不是吗?简直是厚颜无耻!连赖长我都觉得羞愧哪!如果明知这样我还故意向你一揖致礼,那不是羞辱你吗?所以我是出于一片好心哪!居然被你斥为乱了礼节,真是想不到啊,太意外了!哈哈,哈哈哈……”

幸好飨宴很快就正式开始了,钟鼓响起,舞蹈登场,庆宴总算顺顺当当地进行下去,可是这天发生的事情却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忠通几乎控制不住当场泣下的那一瞬的神情,直到第二天人们还是无法从脑海中拂去。

人们的同情之心自然落在忠通身上。可是,现实中法皇对赖长的信任却是日复一日地加深,关系越来越密切,自然人心也就朝赖长一边倾斜了。从朝廷方面讲,他是天子的岳丈、国舅,从藤原一族的立场讲,他是族长,何况又拥有仙洞最大的权势,眼看宇治老相国朝思暮想的地位和名望他全都要收入囊中了。

而与之相反,忠通却是越来越失意。

这一年的冬天,忠通就要为儿子基实举行元服仪式,原本仪式和大飨宴的费用已向诸地方的庄园摊派下去了,可是突然间丢掉了族长之位,各庄园居然不肯缴费用。

为此,原本打算热热闹闹举办的元服仪式不得不取消,给世间留下了笑柄。从此以后,忠通愈加消沉,先前死活不肯让出的摄政之位再也坚守不住,终于主动向朝廷提出辞去摄政之职,降格做了个关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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